于是朝中開始說立儲的事。
父皇子嗣稀少,多年來只有三個皇子,要麼庸碌蠢笨,要麼極度年幼,朝臣們討論了一輪又一輪,始終沒有令人滿意的方案。
第一個提及我名字的,是個性格粗放的將軍。
他和我一起在邊塞追過流寇,有詐降的敵軍從背后拿陰刀砍他,是我一箭射死了敵人,救了他一命。
「依臣看,皇上的子女中最文武兼備的,當屬嘉瑤公主啊!」
朝臣們起初一片寂靜,但漸漸地,有越來越多的人附和。
我朝沒有女帝的先例。
但我母妃當年扶持父皇上位時,曾在各地興辦女學,「男女平等」這一理念,已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許多人心中。
朝堂上,孟丞相與他兩個軍功赫赫的兒子,始終黑著臉。
他們一直在等孟皇后的嫡子,只要孩子出生,無論是誰,他們都會立刻扶他上位。
但奈何始終等不到,派進宮里的郎中出來,無奈地匯報:「皇后娘娘先天身體有虧,怕是難以生育。」
而我在孟皇后膝下養了這麼多年,相比其他皇子,我無疑是最和孟家一條心的。
孟丞相親自來見了我。
我恭恭敬敬地叫他外祖,對他的問題一一作答。
孟丞相似乎對我很滿意,最后,他屏退其他人,問道:「最后一個問題——公主,若你成為本朝第一位女帝,你當如何治理這江山。」我并未有片刻猶豫,躬身向他行禮。
「嘉瑤雖然年幼無知,但有孟相這樣身為三朝元老的外祖,嘉瑤只要事事都向孟相請教,自然能治理好這江山。」
孟丞相沉吟良久,撫須大笑:「嘉瑤公主的確是可塑之才。
」
他似乎問完了,轉身離去。
就在我放松下來,戒心最低的時刻,他猛地回過頭來,猝不及防地問道:「公主,你還記得林疏洛嗎?」
15
十日之后,父皇上朝,孟丞相代表百官提議,封我為皇太女。
父皇半推半就,最終恩準,當場立詔。
我伏地高呼萬萬歲,接過詔書。
垂下眼眸,無人能看到我眼中涌動的情緒。
十日前,面對孟丞相突如其來的發難,我以徹頭徹尾的茫然相應。
「林疏洛……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就這樣,我通過了孟家最后的考核。
成為皇太女后,我仍舊態度恭順,唯孟家之命是從。
在一個月圓之夜,我去看了父皇。
他坐在養心殿內,燭火幽幽地映出他的臉,鬢邊的白發觸目驚心。
在他的手邊,放著一件血衣,衣服上的血跡早已干涸發黑,讓整件衣服看上去如同深褐色一般。
那件血衣旁,是半幅沒有繡完的江山圖。
只有在寂靜無人的深夜里,父皇才會將它們取出來,宣泄對我母妃的思念。
他忘不掉她受了這樣多的苦,最后一口一口嘔出那麼多的血。
也忘不掉她那情深似海的愛意,即便這樣苦了,最后還一絲一毫的怨氣也不肯給他,還在為他一針一線地祈福。
故人已去,無以為報。
于是他日日夜夜地看著她留下的衣服、繡品……
以及她留下的我。
「嘉瑤,你長大了。」
他長久地端詳我。
「真像你母妃啊。」
我站在月色下,輕輕頷首。
我十九歲了。
距離母妃離開,已經整整七年。
父皇念著她,而我更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兒臣問了欽天監,明日會有暴雨。
」
我沉聲道。
「雨水是該洗刷一些東西了。」
16
父皇是突然沖孟家發難的。
徇私枉法、貪污舞弊、結黨營私……
十余年來的所有證據,一朝出示,快得沒有給孟家任何反應時間。
孟丞相在進宮飲茶時被直接扣押,他的兩個兒子得了消息,帶著家將想要出京領兵,卻被鋪天蓋地的軍隊直接圍了府邸。
——人是我從邊塞調回來的,當我出示父皇給我的虎符時,為首的老將軍落淚了。
他說,二十年前,有一個和我很像的女子出示了這枚虎符,彼時還是一個微末副將的他熱血沸騰,第一次進京勤王,立下大功。
如今我出現,讓他恍然以為回到了二十年前。
……
孟丞相和他的兩個兒子很快下了大牢,所有與孟家一黨的人同樣被快速清算。
父皇寧可背上昏君殘暴的罵名,也要出手清除一切朝堂上的舊疾,短短十天的工夫,京郊的菜市口斬了無數高官,血流成河。
我親自擔任監斬官。
劊子手砍人前,有些顧慮地看了看我,大約是認為我是柔弱女子,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面。
我微笑著示意無妨。
于是刀斧起落,人頭落地,滿地血光,映出我森然的面孔。
十二歲那一年,我看著母妃離我而去。
自此之后,便再沒有什麼能夠撼動我。
我很像林疏洛。
但我比她更厲害——我斬斷了所有的軟弱和溫情,于是便也失去了所有的漏洞和破綻。
17
孟皇后被打入冷宮,父親和哥哥的死訊接連傳入,她哭得反復昏死過去。
塵埃落定的那一日,我去看她。
還是那間屋子,在這里,我和母妃一起住了許多年。
孟皇后頹然地靠著墻,她還是很美,像是被暴雨摧殘后的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