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面乖巧地笑了笑。
心里卻冷得像冰。
如果大太監說的是真的,那帝王的情愛,當真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幾個時辰后,父皇終于醒了。
太監將我送了進去,他說:「這個時候,只有公主才能安慰皇上。」
我坐在床邊,守著父皇,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著,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生了病,爹爹就會像這樣,守在我的床頭。
母妃會心疼他:「有太醫照顧,陛下先去睡一會兒吧,不必這麼操勞。」
爹爹會笑著搖頭,掐掐我燒得滾燙的小臉:「有爹爹陪著嘉瑤,病氣才去得快。」
后來,我在冷宮中病了,也希望父皇能來看看我,像過去那樣守在我床頭,哄我吃藥,喂我熱粥。
但是沒有,一次也沒有。
每次生病醒來,我都只能看到母妃熬了一宿的疲憊容顏,她要耗盡全部的心力與自尊,反復地哀求甚至下跪,才能在門口的侍衛那里,為我求來一點救命的藥。
父皇并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轉過頭來,在昏暗的光線中打量我的臉。
「嘉瑤,你生得真是像疏洛。」他輕輕地感嘆。
我垂眸,乖順道:「母妃已經走了,若嘉瑤能讓父皇時常念著她,那麼母妃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
父皇閉上眼睛,眼淚順著面頰流下,打濕了他的頭發。
我這才發現,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的鬢角全白了。
「給太后下毒的人,是朕。」
很突兀的一句話。
但我聽懂了。
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從我的背后炸了起來。
當年太后中毒,不久后便衰弱而亡,所有證據指向母妃,所以母妃才被囚于冷宮。
這麼多年來,我問過母妃無數次,知不知道真兇究竟是誰,母妃都淡笑著搖頭,說她也無從得知。
我懷疑過嫉妒母親的嬪妃,懷疑過要為女兒進宮鋪路的孟家,懷疑過與母親有舊仇的政敵。
唯獨沒有懷疑過父皇。
但如今,我想……母妃應當是早就知道了。
否則她不會那樣的,心如死灰。
「疏洛當年惹了太多人的忌憚,朕年輕時不懂事,又給了你們母女太多寵愛……」
「想殺疏洛的人太多了,朕關她進冷宮,派侍衛在外面不停地守著,不是為了阻止你們逃出來,而是為了防著外面的人對你們下手。」
「孟家是三朝元老,安撫住了孟氏,便是安撫住了她那個把持朝政的宰相父親,和兩個手握軍功的哥哥……若是朕真的封疏洛為皇后,孟家絕對不會放過她……她為何就不明白朕的苦衷?」
我沉默。
心頭一半猶如滾水在燒,另一半又猶如被置于冰窟。
良久,我強行平息下胸腔內的冰與火。
臉上擠出一個柔婉哀切的淺笑,眼淚懸掛于睫毛,我輕聲道:「母妃她,當然明白父皇的苦衷,而她也從未怨過父皇。」
如同得到救贖一般,父皇猛地轉頭望向我。
「父皇可愿意與嘉瑤一起,再回到母妃生前所居的地方看一看?」
11
冷宮中,只有我和父皇兩個人,大太監守在門外,確保不會走漏風聲。
我將屋內的東西,一樣一樣拿給父皇看。
「這是母妃生前所用的碗,她每次吃飯前,都會向上天祈禱,希望父皇進膳時可以多用一些。她說,父皇脾胃不好,又常常因公務忘了吃飯,如今她不能在旁邊時時提醒,心里總是擔心。
」
父皇看著我手中的碗,那是一個粗瓷海碗,碗沿布滿缺口,有著洗不干凈的油漬和霉斑,即使已經被我用清水洗了又洗,還是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只需要看看這個碗,就能知道,母妃平時吃的是多麼劣質的食物。
而即便這樣,她還在念著錦衣玉食的父皇,有沒有按時進膳。
父皇捂住胸口,像是已經承受不住那里撕裂般的痛楚。
「為何……為何會這樣?」他喃喃,「我明明囑咐過下面,吃穿用度上,她還是林妃……」
我搖頭,凄然苦笑:「進冷宮的最初,我們的確還能吃上正常的飯食,但自從孟氏掌了協理六宮之權,說國庫緊張,宮中吃穿用度一概削減,我們便沒了吃食,沒了炭火,甚至我和母妃生病時,連藥都沒有。」
父皇渾身顫抖,幾乎不能站穩:「孟氏她……」
我像是看不見他的神情,自顧自地拿起放于角落的針線。
「生活雖苦,但母妃并未荒廢在這里的時光,她不擅女紅,但還是想繡完這幅萬里江山圖,她說自己在冷宮中沒有什麼能做的,唯有用這種方式為父皇祈福。」
父皇失聲道:「為何我從未見過疏洛的繡品?」
我撫摸著母妃未繡完的布匹:「后妃所獻之物,都要通過孟皇后給皇上。」
我沒有說完,但父皇已經全然懂了。
母妃一遍遍把自己的繡品送給父皇,但都被孟皇后攔截了,一樣也沒送到父皇手里。
我轉頭,面向父皇。
「爹爹。」我顫聲道,「娘親直到離世的最后一刻,都還在念著你。」
我將那幅未繡完的江山圖,放進了父皇的手心。
父皇長久地看著它,片刻后,有一滴一滴的血,落在了素白的布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