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也不想啊。
阿蠻生了病。
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我,只有阿蠻,一直在原地。
——
開春宮中有宴。
宮眷親信,齊聚此宴。
我緊張地坐在宴中,不和人說話,不輕易搭理別人,皇太孫給我安排的侍女就站在我身旁。
囑咐我諸多事宜,我默記在心里。
結果下一瞬,又都忘完了。
當今圣上,與我并無血緣關系,但尤其喜愛我,因此愿意讓我叫他一句皇爺爺。
酒過三巡,不知他想起了什麼,突然喊我的名字,“阿蠻。”
我連忙站起來。
圣上說,“你都該十七了,有無意中歡喜兒郎啊。皇爺爺給你賜個婚。”
我睜大了眼。
下意識地看向前側的皇太孫,期盼他告訴我怎麼去做。然而意外的是,他卻低垂著眼,仿若沒聽到一般。
唯有下頜繃緊,握著酒杯的手指發白。
我腦中一片空白,睜大了眼問,“誰都可以嗎?”
皇爺爺笑著點點頭。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請婚皇太孫。
我卻伸出了手,越過了他,指著一身紫的長廣王,緊張又期待,“我想嫁給他,可以嗎?”
滿堂寂靜,只有皇太孫手中杯,突然瓷碎在地上的聲音。
眾人側目,皇太孫不過頓了一瞬,從容地讓侍女撤去碎了的杯盞,如同方才的失態并未發生。
他才站起來,卻是轉過身去,替我向長廣王致歉,
“阿蠻頑劣,口出戲言。皇叔勿要責怪她。”
長廣王的封地在燕州,并不常回洛陽,然而兇煞殘忍之名遠揚。皇太孫以為我又是孩童心性發作,隨手指了個人,怕我惹惱了長廣王,才替我先道歉。
這些年來,他替我道過的歉,并不在少數。
雖說稱長廣王一句皇叔,但其實他與我們年齡相仿,不過略長幾歲。酒香浮動,漆器生光。
這位紫衣長廣王抬起頭來,卻出人意料的秀麗,有著少年的天真感。一笑即春花秋月失色。
長廣王道,“不是戲言。”宮宴中絲竹聲如水潺潺。
人們料想,長廣王會因一個傻子求嫁而生氣,料想他會順著皇太孫的臺階下,沒料到,竟是這句話。
“我與阿蠻,早有婚約,只是未曾大肆張揚,不過雙方父母互換信物。母妃在我幼時就和我提過。后來阿蠻父母離世前,也將阿蠻托付給我。”
長廣王起身離席,跪在圣上面前。
他并非圣上直系血脈,行走間自有一番燕地氣韻。他攤開手,一枚半月缺損的玉佩垂下,并不陌生。和我脖頸上日日相戴的玉佩合起來,正是一輪滿月。
諸人已經明了。
“我此番來,就是為了迎娶阿蠻的。”
誰能料到,竟是這樣的走向。
宴中女眷低聲道,“燕地的風把他腦子吹壞了,上趕著娶傻子啊?"
又道,“這豈非正好,皇太孫不必再為那個傻子困擾了。”
竊竊私語中。
唯有皇太孫站在原地,靜默許久、渾身冰冷。他突兀開口打斷,道,“你與阿蠻素昧平生,豈能憑你一句空言,就要讓郡主嫁你?此番婚事,莫非子虛烏有?"
長廣王詫異回頭,卻輕輕一笑。
他朝我道,“阿蠻,過來。”
語氣熟稔,分明舊識。
皇太孫暮然抬眼看我,唯有錯愕。他不知道我與長廣王有舊,更不知曉,我與他有婚約。
我小心地提起裙擺,繞過案幾,路過皇太孫時,看見他放在袖中的手在輕微顫抖。
我低著頭,避過他的眼神。最后在長廣王的身旁一同在圣上面前跪伏拜下。未曾側首,未曾回頭。
長廣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與阿蠻雖然見的不多,但早有約定,等她十七,我來接她。”
其實阿蠻不記得長廣王是誰了。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和他有約定。
只知道我每日記事的冊子上,有一句話被朱筆描紅,被寫在第一頁,每日寫冊子記事的時候都能看見。
--有朝一日,若長廣王前來求娶,和他走。長廣王,穿紫衣,別看錯啦。
那是我十五歲時寫的。
若他有朝一日,真來求娶,那就是阿蠻該走的時候啦。
圣上酒意正酣,看得糊涂又高興,既然早有父母之命,又兼之情投意合,長廣王還不嫌棄未婚妻子癡傻,此乃真情可貴。
普天之下誰能阻攔一樁天定良緣。
殿中絲竹正值收場,卻不知哪位樂師錚然一聲劃過。
我莫名回首。
卻見未央殿中,皇太孫站在那里,子然一身。
鬢發被風吹動,唯有眼底懸淚。
并不似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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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那日宮宴酒醉,并沒來得及賜婚。
但傳聞如風一般傳遍洛陽,燕地來的長廣王,與阿蠻郡主早有姻緣,離成親也只差臨門一腳。
我倒是睡了個好覺。
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梳洗好就帶上我沒做完的木雕,預備去陪皇太孫誦書。
然而到皇太孫的住所,卻跑了個空。小太監說,殿下出去了。
卻為難地不肯告訴我去處。
我點點頭,并不覺得沮喪。撲空是常有的事情,畢竟殿下長大了,圣上有越來越多的事情要給他做,我替他感到高興。
我沿著長長的宮道往回走。
卻見香車迎面而來,車輦之中,都是洛陽德才兼備的貴女。
見了我,不像李相國獨女那樣無禮,在我面前停下,柔和地和我問好,“阿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