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為救皇太孫,我成了癡傻郡主,日日只知道跟在他身后。
我曾當眾失禁,丟盡他的顏面。
皇太孫人前從未厭惡我,人后卻攥著我的手腕,憤怒不已。
直到某日宮宴,皇爺爺要為我賜婚,問我歡喜哪家兒郎。
皇太孫下頜緊繃。
人人都以為我會請婚于他。
誰知道我越過了皇太孫,指著一身紫衣的長廣王,“我想嫁給他。”
阿蠻癡傻,唯此一愿。
——
宮道長長,我在此雀躍等候已久,卻被幾輛輿車攔住,上面都是京中貴女。
為首的李相國獨女掀開簾子,朝我罵道,
“你這傻子,怎麼還敢來找皇太孫殿下。就算殿下仁厚,你也不能沒有一點羞恥心吧。”
“殿下數月的心血,卻被你失儀攪黃了,要我是你,早就跳河了,怎麼還敢出門。”
京中無人不知。
皇太孫殿下日夜忙于和胡人通商之事,好不容易要簽訂契約,卻因為我當眾失禁,冒犯了胡人,這契約到底沒能簽成。
倒是讓洛陽城中多了一則笑聞。
日日跟著皇太孫的阿蠻郡主,不止癡傻,竟然還會失禁。這段時日,無論皇太孫走到哪里,都會被笑。他本風光霽月,端方慧敏,卻陰差陽錯,招惹上這樣一個污點。
我低頭訥訥不語,便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
旁邊的貴女提醒她,“你別說了,殿下有令,洛陽城中不許提及阿蠻失儀一事,稱此事為子虛烏有,盡全力來維護她。”
昨日皇太孫新下的指令。
凡敢造謠污蔑阿蠻者,處以蔑視王族之罪。
殿下很少用自己的名頭來約束人。這個詔令,并非為了他自己,乃是為了周全我的名聲。
大家都笑我是個癡傻郡主,只有殿下還記得,我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子。
李相國獨女重重地摔了一下簾子。
她說,
“一個傻子,殿下再維護她,難道還會娶她嗎?”
不必回答。
誰心中都有答案。
不會。
皇太孫不會娶阿蠻。
——
我在宮道等了很久,才等到皇太孫的車輿路過。
駕車的小太監停住了車。
我等著車簾掀起,等著殿下像以往每次一樣伸出手,拉我上馬車。
可是這次,沒有,我疑惑地抬起頭,只能自己爬上車,卻被小太監給攔住。
殿下的聲音從重黃色的車簾后傳來。
如玉一般溫潤,他說,“阿蠻,我急著出宮,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點點頭。
從袖中拿出一份油酥餅,遞過去,“我跑去城東那,買了你喜歡吃的油酥餅,殿下,你在車上快吃完吧,不然等會你母妃看到了,又要說你了。”
四周緘默一片。
殿下過了一會,才道,“阿蠻,我早已不吃油酥餅。我母妃,也已經在三年前過世了。”
宮中的人都知道。
皇太孫殿下年少遇刺,當時的阿蠻郡主為讓皇太孫脫險,引開刺客,卻不幸癡傻。
從此記不住事情,十件事往往要忘記九件,唯獨受傷前的事情記得清楚。
不識年歲變轉,不知世事更替。
我默然收回手。
“阿蠻,我最近太忙了。我會讓人送你回去,等我有空了再來看你。”
仰頭看輿車上晃動的穗子,我問殿下,“那你十五那日春夜游,能和我一起玩嗎?”
皇太孫并未回答。
直到輿車重新上路,我都沒能等到一個答案。
——
晚上入睡前,侍女給我擦頭發,我伏在案邊拿著筆,在記東西。
一冊厚厚的冊子,已經被我寫了大半。我把今日發生的事都寫了下來。
侍女夸我,“郡主的字真好看。”
我搖頭晃腦,十分得意。我的字承自母親,她夸我日后會自創一派字體,才冠天下。我突然心生茫然,我的字寫得和多年前母親還在的時候一樣,沒有半分長進。
自從受傷后,學不會,記不住。
當日胡人見我不似平常人,故意戲弄恐嚇我,卻嚇得我失禁,身下滴滴答答。滿殿寂靜,如此清晰。
我站在原地,羞恥難堪,從未有一瞬如此清醒。
皇太孫比誰都反應得要快,解下外衣替我披上,向來和煦的殿下,卻用森冷無比的目光,掃過胡人,掃過滿殿官員、宮女,道,“誰膽敢傳阿蠻此事,不可赦。”
胡人被逐,不許再入洛陽。
殿下動作輕柔,卻不免有一絲僵硬。
等到我在宮中洗浴結束,卻把自己關在門內不肯出來。皇太孫諸事壓身,多月心血付之東流,卻仍然花一下午的時間在門口安慰我。
我遲遲不肯開門。
卻不小心將腳邊的炭盆給踢倒,燃紅的炭火差點倒在我身上,還好皇太孫踹開了門。
他抓住我的手,看我完好無損,又驚又怒。
這些年,我犯的錯還不夠多嗎?
春祭前一夜,燒壞皇太孫祭祀的朝服,圣上責罰。
糊涂地跟著皇太孫,讓他背地被人恥笑。
他母妃去世,我卻日復一日在他面前提起傷心事。
皇太孫之位艱難,諸多叔父狼環虎伺,他的路再沒有那個聰慧的阿蠻相陪,只能一個人走。
殿下攥緊我的右手,痛得讓人吸氣。他咬緊牙關,憤怒不已,
“阿蠻,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害怕得臉上都是眼淚,卻不敢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