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我只是貪戀公主的尊位嗎?
我不免輕嘆,卻懶得再回應。
在眾人的翹首期盼中,和親圣旨卻并未降下。
將門賀家駐守北部邊境,卻向父皇遞上一封急報,言及北國表面商議與大越和親,私下卻與陳國過從甚密,北國贈予陳國上等戰馬萬余匹,而陳國則將新型弓弩設計圖紙贈予北國。
大越與陳國不睦已久,多年來從無邦交。
可北國此舉,顯然觸了父皇的逆鱗。
而裕陽長公主親入朝陽殿,與父皇長談許久。
而她離開時,父皇眼眸中似是有愧。
數日后,使節離京,和親之事不了了之。
懸在頭上的一塊石頭終是安然落地了。
身旁的侍女也松了一口氣,一邊為我梳著發髻,一邊說道:「公主能得了裕陽長公主的青眼,真是幸事,若非裕陽長公主出面,公主只怕難逃和親命運。」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輕笑道:「哪有平白無故的青眼,不過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已。」
那日在御花園,我等得就是她。
裕陽長公主是父皇的親姐姐,早年被迫和親烏孫,在烏孫王死后,被迎回大越,其后二度和親柔然可汗,可三年后柔然可汗病死,再度回歸大越。
烏孫王和柔然可汗都死于婚后第三年,皆是病死的,縱使大夫都查不出什麼,可這些事放在這位皇姑身上,便不會是巧合。
這些年來她行事張揚肆意,性情乖張,可是無人敢得罪她,她的話在父皇那兒有極重的份量。
這已經是她收斂過后的模樣了,早年的她離經叛道、恣意妄為。
可我知道,她那份掩埋于心底的怨恨,從未消退……
就連父皇,也未曾真正看清。
我親自登門,前去拜謝。
進入府邸后,只見她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身旁還有許多樂人侍奉在她的身側,為她斟酒奏樂。
或許不該稱之為樂人,該稱之為寵侍。
如此場面,若是讓外面那些迂腐朝臣看見,只怕參奏的折子會摞滿案頭。
我神色不改,叢容地走到她的面前,俯身一禮,「多謝皇姑相助之恩。」
她眉眼微抬,緩緩道:「本宮的人情,可不是輕易能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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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直了身子,輕笑道:「皇姑見我的處境,難道不曾想起當年的自己嗎?難道心里不怨不恨嗎?」
她的眸光瞬間變得凌厲,掃視了過來,而后嗤笑了一聲,手微微一揮,其余人等已盡數散去。
「焉能不恨?當日滿堂朝臣跪在那白玉石階下,口口聲聲地說著天下大義,可數十年來又有誰記得我的大義?而我的犧牲又換了誰的天下?」
她的語氣間滿是怨憎,情緒激憤。
我看向了她的眸子,沉聲道:「我與皇姑同樣的恨,恨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地將女子視為工具,恨他們將女子作為墊腳石,更恨他們設盡規矩來束縛世間女子。」
她臉色微變,而后緩聲道:「可他們偏偏就為了女子設了這麼多規矩,你又能如何?」
我沉聲道:「為求生存之道,我曾翻遍史書,可那些字縫里只密密麻麻地寫著:廢了它!」
是的,早晚我要廢了它。
她眼底閃過一絲意外,而后緩緩道:「我幫你,只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莫要讓我失望了。
」
我從她的府邸離開之后,行于偏僻處,有人揚鞭縱馬而來,驚了我的馬車。
車夫已經被顛了下去,馬兒失控向前奔去,天旋地轉間,我跳下馬車,安穩落地,才發現對面勒著韁繩的人是嘉禾。
她眸光灼灼,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沉聲道:「看來,我果真沒猜錯,是個練家子。」
拿人命來試探,夠瘋,也確實是她的行事風格。
馬車損壞,已經無法使用了。
可她猛然伸出了手,下一瞬間,我便與她同乘一騎,她打馬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最終停在一處別院里。
她院中早已備了好酒,我與她相對而坐。
我的手指叩著桌案,緩聲道:「若我不會武,今日或許就死在了你的試探之下了。」
她舉杯敬我,而后干脆利落地連飲三杯,「我自罰三杯向你賠罪,過往得罪之處,望你海涵。」
我飲了一杯酒,「過往之事我并不在意,我看重的是來日,冷眼旁觀了這麼久,今日出手試探,是已有了決斷?」
「明人不說暗話,我等著看你如何應付這場和親,若你自身難保,其他皆是空談。」她倒是一派坦然,毫不避諱自己的冷眼旁觀。
「怎麼?會不會很失望?畢竟,你沒有看到我跪地苦苦哀求父皇,也沒有看到我絕食摔盞,更沒有看到我畏懼逃跑……」
她調笑道:「若是那樣,可就太無趣了。」
轉而話鋒一轉,她繼續說道:「對于和親之事,我起初疑惑于你為何不求助蕭家,畢竟那是你的母族,縱使先皇后已去,可總歸有血脈親緣,榮辱相承。」
「后來為何不疑惑了?」我輕笑道。
她輕嘆了一聲,「因為得知結果時,我恍然發覺蕭家早已站在你的身后,不止蕭家,或許還有賀家,而裕陽長公主愿意為你發聲,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這局棋,你入局的比我想象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