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言果然看著我笑,我自也笑不出,索性便同他說了狠話:
「柳昭言,你要是死了,我也會疼,我不僅疼,我還要殉情跟你死一處!」
柳昭言果真在我又欲說什麼時死死捂住了我的嘴,瞪我道:
「年紀小什麼渾話都說得出口,趕緊給我把話收回去,我自不要你下來陪我。」
柳昭言話一說完我同他自己都愣住了,他說漏了嘴,而我亦得知了他這次本就沒打算活。
他遂也嘆了口氣,似被我攪擾得頭疼,坐在一邊木桌上兀自按著自己的額頭,良久才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他說:
「思潼,我爹自幼便教我忠君忠國,我總在被迫做著我無法理解的事,被迫殺人,被迫在家國與私情之中來回撕扯徘徊。
我一直不認同這些道理,可依舊不知緣由地去奉行,老天總讓我在家國與至親中做選擇,我其實畏懼殺人,厭惡戰爭,甚至并不想將所謂的家國百姓放在第一位。
我很早就累了,在我第一次做出抉擇的時候,我便覺得這般無休止的戰爭于我來說本就是酷刑,他人言我大義,我卻覺得我所做的一切盡是錯的。
我分明厭惡殺戮,可到頭來卻只有借著殺戮才能得到快慰與解脫。」
他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有看我,只看著桌上那把陪了他大半輩子的長刀,刀上的血跡永遠抹不去,揮刀時的刀鳴便如萬千怨魂悲鳴。
我心中所有憤懣終究漸消,我知我喜歡他,在窺得他那些難言的心思后卻只剩悲憫與心疼,我緩緩走近他坐在他身邊,頭順勢枕在了他肩上。
「我為國征戰半輩子,該失去的都失去了,想留住的也沒能留住。
我覆滅齊國,居功后被帝王畏懼猜忌,為了保住性命還要雙手奉上自己的兵權,我不忿自然也不平,我甚至覺得這般的家國挺可笑的。
都城之中為爭權奪利,人人醉生夢死,邊境之上為護一方國土,人人命不保夕。
歸根究底,人的命終究是不同的,我總要去恨些什麼才能讓自己接著去活。」
他將他的恨說得如此輕易,反倒讓我愈發無措起來。
我輕聲問:「所以你要助齊國復國與自己的故國抗衡?」
「不會的,我還不至于這般胡來。」
他笑著看我,眼睛微彎,繼而輕輕撥開我掃至眼尾的碎發,極平靜地說出了比我的猜測更胡來的預想,「齊國不會復國,我只是想借他們殺盡朝中武將文臣,讓偌大朝野形同虛設,然后我啊,順勢將所有齊國余孽一網打盡,在報復了所有人之后再好好的去死。」
柳昭言所計劃的一切太過瘋狂,他不僅要自毀,連帶著還想讓所有人都陪葬。
他哪是想要造反?分明就是已經在戰場殺瘋了。
他如今是世間至惡之人,也難怪我爹說他連帶著將自己的生路都絕了。
「那你可舍得下我?」我恨聲問他。
他顯然被我這話問愣住了,思考良久才道:「自是舍不得的。」
我在他說舍不下我的時候,欺身摟住他的脖頸吻了他。
他這次沒有推拒,反攬過我的腰身回應了我的吻。
彼時秋日紅色楓葉落了滿院,在一吻終了后,我倚在他懷里,聲音不由自主帶了無措與委屈:「柳昭言,你真想走也可以,你得把我一起帶走。
」
「小孩子莫要說氣話。」
「你死了,沒人愿意娶我這麼個寡婦。」
「我活著時是殺神,死了自然也能成厲鬼,你往后瞧上誰,那人若不敢娶你,我做鬼都不放過他。」
「別人求死都是心如死灰,無可留戀,可你哪怕什麼都沒了,你還有我,黃泉路上哪輪著你摻上一腳?」
「那我到時候盡量靠邊站站,再走慢一點,不礙著旁人去死。」
柳昭言早該死了,或死在他父親離世的那個深秋,抑或死在五年前自己的刀下。
是我一次又一次留住了他。
他對人世無甚留戀,生死皆無畏,可我卻偏要強求。
9
柳昭言赴宴前一晚大抵知道同我講理講不清,索性也狠了心腸罵了我一通。
他嫌我煩他,說我纏人,還言我從小到大都是個討厭鬼。
彼時齊人的殘兵已然喬裝入了洛陽,將會于第二日月升之時集于宮外。
而柳昭言手上有百名死士,亦有他爹舊年的殘部,在齊人帶兵攻入時,他們也同樣會將整個皇宮包圍。
不過是一招螳螂黃雀的把戲,偏柳昭言玩得極歡。
然他偏也不貪權勢,他恨齊人,同樣也恨皇城中君謀權斗的把戲,他索性玩了場大的,臨末兩方俱損他解了心間之恨順帶再把自己搭進去。
我是如何都攔不下柳昭言的。
他離開前留了幾個死士護住我,任我如何哭喊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只捂著自己的耳朵皺眉看我:「近些年怎麼愈發能嚎了?」
生死攸關處,偏他還在閑話家常。
他知道甲胄硌人,穿之前似也糾結了一番,然后同我張開了手:「最后再讓你抱一次,你過不過來?」
我哭著跑過去掛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