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三年嫌多,我只陪了他一年他便將我送走,與了我兩年自由。
我知他,我亦知他同樣知我。
不然再相逢時,他不會一眼便認出我,也不會同我說讓我在這宮中橫著走。
我前生被皇權束縛了半生,又被他束縛半生,到底應了那句身不由己。
我知道自己還剩兩年陽壽,便先他一步行了許多的地方。
他曾經只能在書上看過的山川河流我一一都看了一遍,每去一個地方我都會寫一封信給他,有時候信封里還會附上一片寫了情詩的紅葉。
哪怕他不愛我,我卻也總想讓他知道,他這五年孤守的確是會得到回應的。
然而他一封信也未曾再寄來。
魏晏書自廢后以后再也未曾納過旁人,亦愈發倚重韓閔風。
韓閔風在我走后的第二年終于帶兵逼宮,登上帝位,在我以為魏晏書像我一樣終得自由的時候,我卻是聽得宮中傳來喪鐘。
我不知他是離世還是死遁,日夜奔赴都城想去再見他一面。
卻也怕趕不及。
我到都城的那一日,應當是我的死期,我本以為來不及再見他一面,也以為我會在這之前死。
可三年期已滿,我卻始終還活著。
我在宮中見到韓閔風,韓閔風告訴我,他本來是想放魏晏書離開的,可魏晏書并沒有走,而是在韓閔風逼宮的前一晚服毒自盡。
我不愿相信,卻終究在見到魏晏書的尸體后噤了聲。
他年少時曾妄想過宮墻外的萬里河山,死后孤身一人困在那方薄棺里,也未曾帶走旁的,不過是我前世一捧骨灰,他用命換來的那幅畫軸以及這些年來我寄給他的紅楓。
我替他踏遍大好山河,他則困守那至高之位遙遙祈愿著我一生順遂平安。
我哭著跪坐在棺邊問他究竟愛不愛我,可他卻再不能回答我。
我后來消沉了一段時間,亦想用魏晏書曾經復活我的辦法去復活他。
自韓閔風登基以后,魏晏書曾經親封為國師的神棍也被韓閔風踹回了老家。
我糾纏了他數日,那神棍終究不耐,同我泄露了那麼一二天機。
他說魏晏書命長,本該有幾十年的壽數。
他先是為我失了三年陽壽,后來命數便同我聯系在了一起。
本來我的確只能活三年,可天道一向講究平衡,若魏晏書橫死,他的命數無處可安放,便只能轉嫁到我的身上。
我到底也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他將自己的命數全都與了我。
而他自己則早已斷絕了活著的可能。
韓閔風告訴我,魏晏書死之前甚為平靜,還有興致架了梯子爬到屋檐上賞月。
那壺他早先準備的穿腸毒酒其實飲上一口就夠了,他生怕自己不死般,將酒飲了個干凈。
他被韓閔風抱下來的時候一直帶著笑,哪怕那時候他疼得整個身子都在抽搐,喉間的血亦浸濕了龍袍,他抓著韓閔風的衣服只來得及同他留下一句話。
他說:「她死的那幾年,每日每夜故人入夢,我總求著她帶我一起走,可真當我強留住她以后,我卻希望走的那個人是我。」
他這人倔得很,說要給我的命,哪怕我死了也要讓我活過來強行塞給我。
我驀然想起他曾寫在紅楓上的那首詩:相思不比相逢好,此別朱顏應老。
他近乎篤定了我是能夠活到老去的那天的。
他知道自己注定會為我而死,有情終似無情,偏生他裝得極像,讓我始終未曾察覺他那隱忍難言的愛意。
他從始至終都是愛著我的。
而他把自己困在皇位上一輩子,到死都沒能邁過那道宮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