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能力給天下清平,越過皇權拿走這帝位又有何妨?」
魏晏書看著我,說的話卻是頗為驚世駭俗。
換作旁的人,此刻也許會以為自己觸碰到帝王的逆鱗,戰戰兢兢跪下來請罪了,可我卻不同,我聽得這些只是覺得難受。
他繼而扯了扯我的袖袍,聲音很輕,隱隱帶了落寞之意,他說:
「況且你也不希望我成為一個無道之君。」
我知道,這句話并不是說給如今的皇后聽的。
只是說給了這副身軀現在的主人。
7
魏晏書的腿是被他的生母砸壞的。
他那已然死去的生母覺得一個殘廢是不會無端卷入這皇儲之爭的,若不去爭,亦對這大局無用,似乎便能夠在這宮中活下去了。
實際上,權力之下,并無人能夠獨善其身。
我在他身邊一待就是三年,舍不得他被這宮中的豺狼虎豹給吃了,自然也舍不得走。
我每日只需照顧著一大一小兩只狐貍,倒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魏晏書養的那只白狐貍總愛亂跑,在一個黃昏竄了出去,便再沒了影子。
魏晏書這人性子冷淡,并不愛親近活人,對那只白狐反倒甚是喜歡,便使喚我推著他的輪椅一起出去尋它。
在太液湖邊,我們看到了爬上樹的白狐,而白狐也正從樹上竄進魏晏書的懷里。
魏晏書便是在這時被先帝給叫住的。
那年魏晏書十九歲,已然生得芝蘭玉樹,風姿清雋。
除了那雙腿,似乎再無旁的缺點。
于是,在那個黃昏,夕陽的紅色微光細碎灑在少年的發上、衣上。
先帝偶然間遇到來尋白狐的少年人,似乎也從他身上窺得那麼幾分舊人的影子,終究想起自己還有這麼個兒子來。
帝王心思莫辨,不僅詢問了他的課業,還說要尋醫者去治魏晏書的雙腿。
也是自那日以后,他時常召魏晏書陪著他下棋。
少年人雖不良于行,整日困頓在這宮墻之內,但周身卻自有一股矜貴之氣,才學眼界亦不輸于他任何一個哥哥。
寶玉雖蒙塵,卻也能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魏晏書自從重新得了先帝的青眼后,他身邊卻也驀然危機四伏起來。
那時太子結黨,被先帝軟禁,隱隱有了被廢的趨勢,而先帝卻又尋了醫者來給自己的小兒子治腿。
我知道魏晏書一直以來都不想去爭些什麼,他哪怕因為雙腿而被人恥笑厭棄,也從未曾打算站起來過。
他總愛將自己悶在藏書閣里,讀四時山川風物,各地人情。
他時常會問我,以后等他有了封地,能不能帶他出去看看。
我猶記得那個雪夜,魏晏書被皇帝身邊的宦官推走,徹夜未歸,我是在一個廢棄的宮殿里尋到他的。
那宦官被人收買了,將魏晏書反鎖在冷宮的一間屋子里。
我踹開門的時候,他正蜷縮在角落,輪椅已然被人砸爛了,頭埋在臂彎里,長久未曾動彈一下。
而他的身邊,正是那只白狐的尸體。
于魏晏書而言,他父親一時興起的寵愛、他腿傷的痊愈、那只白狐的性命,亦或是他那如何都不肯屈服的自尊,都能輕而易舉將他徹底擊潰。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于是也上去同他擠在一處,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梨月,我以為它在我身邊能過得很好,可因為我喜歡它,他們就把它殺了,還想把我鎖在這里讓我死。
」他整個人靠在我肩上,聲音帶著顫。
我不會安慰人,也就只能一下下撫著他的背:
「今天是我不好,一時大意,讓人把你給帶走了。」
「護著我并不是你的責任。」到底還是個孩子,魏晏書再開口時已經帶了細微哭腔。
他繼而伸手遙遙指向窗外的宮墻,同我道:
「我是個廢人,我也知道我這一生未必能有善終,我總得死的,你救不了我,梨月,我不要你了,但你得從這里走出去啊。」
我一直都知道,這魏家人的皇位是用鮮血來堆砌的。
他們姓魏的都是權力下的異化者,骨子里天生弒殺,天道、人道皆不顧惜,百姓流離失所、家國陷于戰亂對他們而言遠沒有手中的權勢重要。
為這麼一個皇室效忠其實挺悲哀的。
可魏晏書不一樣。
他不要我護著他,他希望我活著從這宮門之中走出去。
若說皇帝的幾個兒子里誰更適合繼承這帝位,我在這一瞬,除了眼前人,再也想不到旁的。
我掰過他的臉,強迫他與我對視,同他道:
「小殿下,你有沒有想過,同你那些混帳哥哥們爭上一爭?」
那天我把白狐埋在了冷宮中的一株杏樹下,而魏晏書哭了一場,是抽噎著被我給背回去的。
少年人沐浴后,我將他給抱上了床,正準備去外間睡下,他卻是驀地從紗帳中伸出一只手攢住了我的衣角。
我回身,透過重重紗帳與昏黃燭影看著少年人纖細的輪廓以及那瑩白如玉的一截皓腕,終究可恥地起了那麼一二分色心來。
而魏晏書猶然不知,只是說:「你別走,在這里陪著我,外面下雪,我腿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