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現,似是自我絕望中透出的一束微光。
原來,在這宮中,竟不是我一人想要那老東西的命。
可眼下絕不是他動手的好時機。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束微光就此熄滅。
我只但愿他能看懂我的眼神。
好在他未曾輕舉妄動,我心中亦隱隱緩了口氣。
之后,我與趙珣便在飛鷹殿中時有「碰撞」。
他在等一個絕佳的時機。
我也是。
后來,他的兄弟們各自帶兵,在這宮墻內殺紅了眼。
先帝竟還興致勃勃地捆著我的雙手雙腳,要我給他學狗叫。
外頭刀劍搏殺的聲音愈來愈近,他也渾不在意。
好似這場宮亂中,誰死誰活都與他無關。
因為他堅信,最終的勝利者,只會是他。
可他獨獨忽略了,他還有個叫趙珣的兒子。
被他遺忘在這寂寂宮墻的一角,莫說是樣貌,就連名字都不記得。
直到趙珣手中的金刀分毫不差地扎進了先帝的胸膛,他才恍如大夢初醒。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神形皆與自己有些許相像的趙珣,至死都不曾想得起來,這到底是自己的哪個兒子。
那一晚,趙珣成了最后的贏家。
他清剿叛軍,整肅宮闈,一直忙碌到天明。
而他的兄弟們,則各自慘死在這場不知因何而起的混局中。
至于具體有誰是在趙珣手上喪的命,我沒問。
也不重要。
06
趙珣尋到我的時候,我正筋疲力盡地靠在一處破舊宮殿內休息。
那是處無人問津的地方,也是趙珣這些年的棲身之所。
他見我滿身血污,驚慌不已,遠遠便朝我狂奔了過來,上下打量我是否負傷。
我抓著他留給我防身的那柄金刀,笑得恣意且張揚。
我想他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他突然松開了我,目光瞥向了這院中被撐得肚滿腸肥的一群野狗。
是的,我用這柄金刀一點點片下了他父親的骨肉,分給了這群餓了許久的野狗作食。
我說:「趙珣,我在這世間茍延殘喘十八年,竟無一日如今夜這般暢快過。」
趙珣驀地傾身,緊緊擁我入懷。
他輕撫著我的后脊,喃喃低語:「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在他懷中嗚咽出聲,彼時尚不知曉,等待我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結局。
我一連昏睡數日,險被夢魘糾纏去了性命。
趙珣將宮里最好的御醫扣在我床前,日夜看顧。
待我醒來時,他已登基稱帝。
而我,是他偌大后宮中唯一的貴妃。
07
我回過神來,面前的母女早已換了一副刻薄面孔。
一向溫和的薛夫人也不裝了。
她將薛珍幼拽至一旁,單獨與我相談。
她道:「你既頂了阿幼的身份,又借了咱們薛家的勢,想來這一生富貴順遂不成問題,又何必與我們兩相為難?」
為難?
真是好笑。
她竟覺得,此事成與不成,皆由我說了算一般。
我沉吟半晌,薛夫人亦耐著性子等我答復。
我問薛夫人:「夫人可還記得昔年宮中殞命的大姑娘?想她閉眼時,年歲也不過雙十吧?」
薛家嫡長女薛珍虞,名動一時的京城第一才女。
十二年前,薛家將其送入后宮,成了先帝的貴人。
兩年間獨得圣寵,連越數級,直沖四妃之首。
可惜天妒紅顏,終沒能活過后宮殘酷手段。
五年前,薛家生怕次女薛珍幼步其長姐后塵,使盡了法子保其性命。
五年后,薛家竟又動了送薛珍幼入宮的心思。
我深覺好笑,難道如今他們便不再擔心薛珍幼安危了嗎?
那龍椅上換了個人,便以為薛家姑娘能在宮中如魚得水了嗎?
想來是我陡然提起薛珍虞,觸及了薛夫人的傷心處。
她一瞬變臉,聲音也冷淡了許多:
「你提阿虞做什麼?」
她警惕地望著我,我神色淡淡,道:「沒什麼,我以為薛夫人深諳后宮殘酷,不會讓薛家姑娘再蹚渾水才對。」
薛夫人往一旁的軟榻上坐了下來,平靜地分析道:「圣上登基已有三年,我與相爺亦細細觀察了三年,他與先帝大不相同,相爺幾番試探,篤信他絕非貪戀女色之徒。我阿幼若能順利入主中宮,且不說于薛家助益頗多,單是她在宮中的日子,便不會難過。」
薛珍幼雖不曾開口,可她從旁聽著薛夫人的這番話,竟不自覺地紅了臉。
好似那傳聞中不近女色的趙珣便是她尋覓半生的良配一般。
薛夫人招手示意我到她近前,我暗暗壓下心中不快,乖巧照做。
薛夫人挽著我的手,似騙似哄道:「青緹,我與相爺早就商議過了,往后阿幼便以二房之女薛珍儀的身份出入人前,至于你,便繼續頂著阿幼的身份,我同相爺亦會將你視作親女,絕不虧待了你。」
她又看向薛珍幼,將其也叫到了跟前,當著我的面叮囑道:「來日,不論你的身份何等尊貴,切記善待青緹,這后宮總歸要留她一席之位,可明白?」
薛珍幼頭點得極快,薛夫人很是滿意她的「懂事」,連連夸贊后方問我:「如此,你可放心了?」
放心?
于這樁事上,我可從來沒有不放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