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你們犯了什麼事兒跑回來,一家子小野種小雜種,不得好死的。」
「早晚叫人翻出你們的事兒,拉你們去砍頭。」
「臟心爛肺的,誰知道那三個孩子都是哪兒來的?」
「你們那銀錢都是從宮里偷來的吧!」
阿爹不搭理他們,抱著我上牛車。
牛車上墊著厚厚的干草,我們都裹在被子里,暖暖的。
我從來沒這麼暖過。
暖得身上的凍瘡都開始癢起來,心也癢癢的。
我太小,要被顛下去,阿娘拉了我一下,想要抱住我,我往旁邊躲了躲。
我小時候也想嬸嬸抱,但她給我一巴掌,叫我小雜種滾遠點。
從那后,我就怕了。
阿娘嘆了口氣,把手收回去。
但在我再次要被顛下去的時候,她啊地叫了一聲,我轉頭看去,剛好看到阿娘的嘴,她沒有舌頭。
04
阿娘的舌頭是被人割掉的,有很整齊的切口,邊緣還爛掉過,看起來很嚇人。
我驚叫一聲,又趕緊捂住嘴,怕她不耐煩,會打我。
去年嬸嬸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叔叔打得頭破血流,我多看了兩眼,她猛然踹我一腳,踹得我心口疼了大半年。
阿娘那麼兇,打人一定比嬸嬸疼。
但是她沒打我,而是趕緊捂住嘴,紅著眼偏過頭去,不敢再看我。
這麼好看這麼兇的阿娘,對著我的時候,卻比小孩子還要小心。
我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
阿娘動了一下,轉頭看我。
以前隔壁的劉阿婆還活著的時候,對我最好,我問她阿娘是不是不疼我,所以從來不管我。
劉阿婆說,等我見到阿娘的時候就能知道,誰對我好,我能感覺到。
我現在就能感覺到,阿娘是在意我的。
「阿娘,疼嗎?」
她紅著眼,猛然抱住我,我看不到她,只聽見她發出好像剛出生的小獸一般嗚咽的聲音。
我也紅了眼,酸了鼻子,跟著她哇哇地哭起來。
「你們怎麼才來呀,我好怕,好疼……」
05
我從小就不會哭。
被打了也只會抱著頭,不敢說話。
叔叔嬸嬸說我是小野種,沒有心,白眼狼,所以才不會哭。
劉阿婆說,有人疼的孩子才會哭。
我現在也會哭了。
阿爹阿娘帶著我們走了一個月,一路上經常會遇到有官兵搜查或者是帶隊的士兵盤查,說是搜查前朝余孽。
阿爹阿娘很小心,總是把阿兄阿姐的臉涂抹得臟兮兮,讓他們裝作生病的樣子。
他們很害怕。
我就算再傻,也能看出問題了。
阿爹抱著我,跟我道歉:「對不起阿寶,我們本打算把你留在叔叔嬸嬸家,不帶你涉險。可他們待你不好,將你留下,還不如帶在身邊,對不起。」
我搖頭:「我喜歡跟著阿爹和阿娘。」
就算有危險,可在阿爹阿娘身邊是溫暖的,在叔叔嬸嬸家就算再安全,也永遠都是冰冷的,他們家的日子里沒有我。
我們終于到了一個叫春水鎮下柳村的地方,定居住下來。
我們沒有田地,只有一個小院子,還有后院半畝菜園。
房子很破舊,阿爹不會修屋子,找人問了價錢,等春天請人蓋了新房子。
新房子有五間屋子,阿爹阿娘一間,我和阿兄阿姐各一間,還有堂屋一間。
家里到處都是新的,我有了新被褥,新衣服,也有新帕子,再也不會凍得流鼻涕,更不會用棉襖擦鼻涕。
家里還有小雞小鴨和小兔子。
村里人都說我家有錢,可阿爹阿娘在商量,不能坐吃山空。
阿娘不會說話,比畫著跟阿爹說著什麼。
很快,阿爹買了很多豆子回來,又買了驢子和磨盤。
阿娘在家里磨豆腐,阿爹出去賣,我們在家里做家務。
阿爹文弱,但是能說會道,阿娘的豆腐也做得很好吃。
改朝換代,新皇帝對百姓好,百姓日子過得好,就有錢買豆腐,我們家的日子也就這樣過起來了。
阿娘下午不做豆腐的時候,會帶著我們上山,挖一些奇奇怪怪的野草和一些樹根回來。
阿爹會把那些野草樹根晾曬好,分門別類地收起來。
阿兄阿姐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孩,在小山村里很扎眼,阿娘故意給他們穿得灰撲撲的,戴上頭巾,才顯得沒那麼好看。
我就不用遮了,我本就是最丑的小孩,就算換了個村子,還是最丑的。
我跟阿兄阿姐去山上撿柴火,村里小孩在不遠處叫我丑八怪。
「她爹娘和哥哥姐姐都那麼好看,只有她那麼丑,肯定是撿來的。」
「我爹說,她爹不是個真男人,看起來不能生,說不定她是她娘跟野男人生出來的小雜種。」
我拿著柴火,氣得發抖。
好半天才會反駁:「才不是,我阿爹阿娘很疼我,我是親生的。」
可我聲音小,聽起來很沒氣勢,他們哈哈笑得更大聲了。
以前跟著叔叔嬸嬸,即便被欺負了,也沒人幫我,就算我反抗,回去后又是一頓揍。
我不會吵架,以前不會哭,現在也只會哭。
真沒用!
淚眼蒙眬間,我阿姐沖了出去,撲倒了笑得最大聲那個,騎在她身上,啪啪地抽巴掌。
她抽巴掌的樣子,跟我阿娘一模一樣。
那麼漂亮的阿姐,抽起巴掌來,更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