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眉宇間沒有半點恭敬,和三年前一樣,罵我蠢貨時寫滿了不屑。
「聽聞殿下從燕塞帶回來一個孤女,原來就是你。」郎憲之勾著唇,「殿下知道你撒謊嗎?」
我仰起頭,倒真因為這話笑出了聲。
「郎大人的意思是,我還有父母?姐姐生怕我擋了路,怎知道千算萬算我還是回了長安。這個結果,恐怕比旁人知曉你還有個馬奴生的妹妹更糟糕。」我貼近了謝明芙,「想殺了我嗎?可惜我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
謝明芙呼吸一滯,大大的眼眸里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怎麼敢!」
我爛命一條,有什麼不敢的。
我只是邁進東宮的門檻,懶懶開口:「我不像姐姐背負著家族榮譽,我只有一條命,這世上沒有我不敢的。」
我住的院子里有棵棗樹,從前我和娘住的院子外頭也有棵棗樹。
木棗子,不甜還有些澀嘴。
樹上有很多洋辣子,一不小心被蟄到就腫了一大片。
盡管如此,還是等棗子有了點紅色就迫不及待地找來竹竿敲敲打打。
葉子和蟲子就落了滿地,我會蹲在地上撿半紅半青的棗子帶到馬場去。
我總是覺得肚子很空,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空虛,好像怎麼都填不滿。
在燕塞的三年,我啃過樹皮,吃過草根。要過飯,也跟狗搶過食。可肚子好像突然就不空虛了,它被塞得滿滿的。不知道是草根樹皮還是泔水,我一路跌跌撞撞,連覺都不敢睡死。
我得活著,我得好好活著,回長安去,要他們給我娘磕頭認錯。
棗樹正開花,花瓣雖小卻很密。
口腔不自覺分泌口水,肚子卻怎麼也吃不下。
我手里捏著胭脂盒,盒面上的花色退了,坑坑洼洼很不好看。
郎憲之送我的,他從前說我氣血不好,點些胭脂才嬌媚。
我被少女情絲沖昏了頭,這兩文錢一盒的胭脂當寶貝捧著。
我告訴他謝太傅哪一日會去書院,謝明芙哪一日會去詩會。
我為他們搭上橋,卻被狠狠捅了一刀。
可直到今日,我仍不知道謝明芙為什麼要把我賣去燕塞做暗娼。
她不是婦人之仁的人,不會故意留我一命。
我叫來星月讓她把這胭脂盒送給郎憲之,星月有些不解。打著手勢問我:「太子知道了怎麼辦?」
我抿了口茶,「他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你放心送去吧。」
他是謝明芙忠貞不二的狗,我偏偏要他們生出嫌隙來。
戚守言回來的很晚,我已經睡熟了。
涼涼的氣息鉆進被窩,戚守言長臂一伸將我攬進懷中。
他身上有股甜甜的梅子酒味道,靠著我的胸口燙得厲害。我伸出手摸索,果然摸出一包東西來。
借著月光,剝開層層疊疊的酥紙。一股怡人的香氣撲面而來,甜甜的豆沙夾雜著花香讓我一下子清醒。
「這是春日見喜,不是什麼稀罕的點心。」
「只是制作這春日見喜的桃櫻只在春天有,若是用了陳年的就有苦澀味。」我本能接話,戚守言便笑:
「晚棠長在燕塞也知曉長安的事。」
時間真能改變人,我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燕塞的人愛說長安,我早就想嘗嘗這點心了。」
說罷,我有些虛心地塞了塊春日見喜。
外皮依舊酥脆,夾雜著清甜的花香。內里則是層次豐富的餡料,入口的瞬間好像真的吃了一整個春天。
我隱約有種落淚的沖動,好在現在是夜里也看不清什麼。
我在謝家馬場里看馬的時候,曾為一位公子牽過馬。我已經記不得那公子的模樣,只是那日他賞了我一盒糕點,正是春日見喜。
戚守言坐起身子,他的手是溫熱的。襯得我的眼淚好涼。
「怎麼哭了?」
「晚棠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糕點。」
那人把我抱進懷里,「長安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晚棠可以一樣一樣的去試。」
我的眼淚落在戚守言發間,「是啊殿下,這一次有很多時間。」
早起,要給謝明芙請安。
她的眼睛很紅,一定是哭過了。
我都忘了,謝明芙從小就喜歡戚守言。十三歲定下婚約,十八歲成婚。她的前半生幾乎都是追著戚守言跑的,可是夫君不愛她,沒有辦法為家族爭取利益。曾經名滿長安的第一美人如今竟也過得不盡如人意。
她不爽,我就痛快了。
戚守言上朝去了,謝明芙想給我上上規矩。
外頭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謝明芙眉目淡淡,一雙杏眼直直盯著我的肚子。
「起得這樣晚。」
「不晚了,若是在燕塞,不到正午殿下也舍不得我起身。」
謝明芙身子不穩,我看得好笑,又問:「怎麼,殿下對姐姐不好嗎?」
「放肆!」謝明芙咬著牙,「到底是粗鄙出身,不知廉恥!」
我并不說話,只看著她。謝明芙不知為何,猛地低下頭去。
我猜她一定很后悔,當時沒弄死我。
她不說話,手底下卻有人說話。我畢竟還沒正式冊封,不明不白的身份杵在那。
謝明芙手下的大丫鬟走上前來,聲厲色茬。
「沖撞太子妃,該打!」
一巴掌下來,叫我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就連牙齒都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