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我親自為你們二人作媒。」
星月才收回望穿秋水的目光,那匹駿馬也停了下來,只在原地眺望。
林柏安雖然只是個校尉,可我知道我能拉攏的也只有他。
知遇之恩才難能可貴,錦上添花大多難以感懷。
那些高門大戶看不上我,忘了自己也是一步步從小嘍啰爬上來的。
好暖和,裹著狐裘一點也不覺得冷。
我終于可以帶著娘回長安了。
5
我已經不記得謝明芙的模樣了,可忘不了的是感覺。
我趴在地上,背部平直。謝明芙的繡鞋會踩著我的背上馬,她輕得很,卻不知為何可以壓得我身子那麼低。
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模樣,逆著光。大夫人告訴我這是謝府的小主子,我生來就是她的奴才。
野種就是野種,是沒有資格和嫡子平起平坐的。
娘按著我的頭,身子伏得很低。手和額頭都貼在冰冷的石板上,謝明芙目光淡淡:「我沒有興趣和她們計較,這種事母親自己處理吧。」
于是大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大家閨秀的風范,可我怎麼就咽不下這口氣呢?」
我惶惑不安,好在大夫人的手段也不過是讓我們在三伏天清理馬糞。
比起無來由的打罵我更情愿干活。
我捂住鼻子,濃重的糞臭味熏得我不住干嘔。
天太熱了,汗不住地滴下來。身子像水里撈出來一樣,每動一下都覺得呼吸困難。
怕不是中暑了。
我灌了口涼水,沖娘道:「歇會吧。」
我娘是個很溫柔,不,或者說是個很懦弱的人。
她擅長逆來順受,像是生來的奴才,從來沒想過大逆不道和主子搏一搏。
「好,棠棠你歇會。剩下的娘來干。」她總是哭,眼睛周圍的皮膚皺巴巴,「都是娘的錯。」
「你有什麼錯。」我擰著毛巾,「是謝忱的錯。」
我娘嚇壞了,急忙擺手,「怎麼能這麼說你爹!」
「我什麼都沒說,再說了,你認他他認我們嗎?」
我把毛巾遞給娘,「我們總有一天能離開這里過上好日子的。」
我攢了些錢,我們可以悄悄地走。去種田也好,做小生意也好,總之不能再受這罪。
謝明芙從來不會注意我,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生來的漠視。我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奴才,我不信郎憲之的說辭。
我的身份如果被人發現會將謝家推上風口浪尖。
呸,是假話。
她將我和娘賣去燕塞做暗娼一定是有別的理由。
我攏了攏衣服,戚守言已經下車。我扶著他的手,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長安的規矩,貴人下馬時是有腳踏的。原先是一方小凳,后來不知誰心血來潮就變成踩著奴才的背下車。
太不把人當人了。
星月一路上學了很多,雖然不會說話,但實在老實。先一步下了馬車就跪伏下來,她的背并不如我直。燕塞那樣的地方,女子生存東躲西藏,總是佝著背。
我撈起星月,「我把你當姐妹,莫要自甘下賤。搬個凳子不能下車了不成?」
我踩著凳子下了馬車,亦步亦趨地跟著戚守言。
一路上風言風語傳了許多,太子從燕塞帶回來一個孤女。
我不勝榮幸,即將拜見名滿長安的太子妃殿下。
美貌才情,為人處世,她總是被稱贊的那個。
成婚三年與戚守言琴瑟和鳴,多好的一段佳話,卻被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謝明芙垂首,「恭迎殿下。」
戚守言甚至沒有抬頭,他拉著我的手,目光是從未見過的冷淡。
「這是晚棠,下個月初六我會娶她過門。」
謝明芙一怔,「父皇那里。」
戚守言頷首,「她救了我的命,父皇不會拒絕。」
那人不再說什麼,只是恭敬地表示:「那便按殿下的意思辦。」
戚守言還要進宮述職,來去匆匆。
我被釘在原地的腳步終于得以松動,過去數十年對謝明芙的恐懼讓我動彈不得。
可如果害怕,那一路付出的艱辛就成了笑話。
謝明芙顯然也認出了我,「當年就應該殺了你,一了百了。」
我微笑,「可惜你婦人之仁,讓我這麼個野種有朝一日得以和你平起平坐。」
謝明芙冷了臉,「憑你?」
如果在燕塞還只是猜測,那麼現在我就可以肯定。戚守言對謝明芙沒有男女之情,比起相敬如賓更像是說不上一句話的陌生人。
「你們的關系好像不太好,還記得你寫的信嗎?整整三十七封,是我親手燒的。」
話畢,我側過臉等著謝明芙的耳光落在我臉上。可惜被人攔住了,我抬起眼,看著來人忍不住勾了唇角。
「郎憲之,好久不見。」
6
我以前非常可笑地幻想過,說不定我可以和郎憲之有個以后。
那時候他還很窮,穿不起現在這種流光錦做的衣裳。
粗布麻衫洗得發白破洞,那雙眼睛總有些自卑的模樣。
不敢看我,更不敢看謝明芙。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他眉目清朗,哪有從前畏畏縮縮的樣子。
「晚棠。」
我看著他捉住謝明芙的手,骨節分明,肌膚白皙。
「司農大人跟太子妃關系真好。
」
郎憲之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