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
這幾年,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和離。
也不止一次地拿這件事鬧過。
大張旗鼓,聲嘶力竭。
想借此讓裴璟回心轉意,最起碼來哄哄我。
可是一次都沒有。
裴璟只是沉靜地、冷冷地看著我,像在看一場笑話。
我舒了一口氣。
真正下定決心時,心上仿佛被一根羽毛輕撫過。
4
不知秦魂與回去后怎樣添油加醋了一番。
翌日,裴璟來了。
他掀起帷幕,責怪的聲音先涌了上來:
「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兒,你也太較真了。」
「害得她沖我念叨一宿,覺都沒睡好。」
我咽下一句「沒睡好可以去死」,抬起眼,定定看著裴璟。
他捶了捶右臂,蹙著眉,看起來很是煩悶。
「沒睡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響起,「與我和離,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憂了。」
裴璟頓住。
他不可置信地挑高了眉毛,不悅道:
「你瘋了?」
「你不喜歡秦魂與,我可以讓她不來見你。」
「次次都拿和離來鬧,你不嫌煩麼?」
「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
他不信。
我也很理解。
「我是認真的。」
我看著裴璟,緩緩道。
這張熟悉的臉,眉眼、鼻梁、唇峰,都被我在無數個日夜描摹過無數遍。
這張曾經令我生出滿心歡喜的臉。
如今,我將它印在眼底,卻再也生不出什麼情緒。
心中無波無瀾。
裴璟覷著我的神色,一下啞然。
「別再作了。」
他的話聲很輕,意味卻很重,沉甸甸地壓下來,周圍婢女都低下了頭。
「滿京的主母,哪有和你一樣的?」
「平時貴夫人們的宴會,你怎麼不去?」
「你該去看看,她們不僅不阻止丈夫納妾,還幫著遴選妾室,更有賢淑者,將自己的遠房表妹、親戚抬進門。
」
「喬苑,你善妒的名聲,你可知傳得有多遠?暴躁、不容人、打打鬧鬧……因為你,我都快成同僚的笑柄了!」
「滿朝文武,哪有不納妾的!」
他的話聲落了很久,我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大腦像被鐘缶重重敲過。
本該如此,我這樣想,本該如此。
他就是這樣惡心的人,我早該知道。
可我還是無法抑制地、輕輕地顫抖起來。
想吐,吐不出來,反胃的感覺一重重上涌。
可是,還有什麼東西,像是回憶,悄然地走過來了。
它漸漸凝聚成一個人形。
我怔愣了一下才想起來。
那是十六歲的裴璟。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意氣風發,好烈酒,好駿馬,好寶劍,隨老侯爺征戰在外時,他以劍柄擊鼓,詩酒相和,歌聲與燃起的篝火一樣璀璨。
我的父親是老侯爺的副將。
我是裴璟的副將。
十六歲的裴璟牽著我的手,他素來有一種橫沖直撞的匪氣,那時卻赧然地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
我等了很久,等得快要睡著。
他才支支吾吾,將我的手捧到他唇邊,臉頰火一樣燙。
他的眼睛,像北朝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升起的星星。
裴璟說:「阿苑,你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心悅我,對不對?」
我啼笑皆非,抽回手:「沒有你這樣表白的。」
「那我該怎麼說……我不知道,第一次這樣說,你教教我嘛。」
「不過,」我想了想,笑著對他說,「我接受了。」
「可是你說錯了,」我繼續道,「我喜歡你呢,要比你喜歡我,少一點。」
他將臉貼到我臉側,一時分不清誰的臉更紅、更燙。
「沒關系,少很多也沒關系……」
霧攏起又散去,回憶纖毫畢現。
少年人的情感真摯熱烈,像一場暴雨。
他捧出懷中的環佩,珍而重之地放在我手中:「男人要從一而終,和妻子舉案齊眉,永不納妾。我不會說話,以后,以后成婚了,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要是死在戰場上,你就改嫁,你不改嫁,我從地里鉆出來咬你……」
我閉上眼睛。
十年了。
同床異夢,相看相厭。
裴璟冷冷看著我,目光如刀。
我使勁按了按太陽穴,漸漸回神,輕聲說:「所以,和離吧,對你我都好。」
裴璟冷哼一聲,準備拂袖而去。
我對著他的背影,聲音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如果你不想和離,那好,我也和你一樣去花柳巷尋歡作樂。」
裴璟步履未頓。
他冷冷地擲下兩個字。
「你敢。」
5
歪在男人懷里時,他身上熏香撲來,暖意融融。
我的頭被一雙手托住,輕柔地墊了個軟枕。
我懶散道:「這是你們這里最好看的?」
「是,是,」老鴇忙不迭點頭,「今日未見客的,泰半都在這兒了,娘子看看。」
她的手,一個一個點過去。
我抬眼。
相貌各異,類型確實挺多的,英武、斯文、俊逸,還有貌若好女的少年,總體來說,都是中上之姿。
我隨手點了兩個,扔給老鴇一顆金子。
她笑得牙不見眼,連連點頭。
向我保證:「娘子放心,咱們這兒呀,不乏來解悶的女客。我在這行干了二十年,嘴緊得和細口瓶一樣,娘子且享受著……」
我嗯了一聲。
南朝律法明面上,是男女皆可做官。
但實際上,女人想要入仕,想要為官為將,受到的阻力,比男人大得多。
因而南朝的女官,少之又少。
除去內廷行走的女官,朝堂之上只有零星幾個,還總受排擠。
更遑論,今上不喜女子做官。
當初我卸甲歸田,和裴璟成婚之時,便受到了陛下的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