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高興地挖了一壇子玉泉酒,喝得東倒西歪。
酒后亂性,差點就做出了鬧出人命的事,還好慕容信最后關頭推開了我。
閉鎖東宮第五年的中秋,深夜。
我和慕容信被遠處的喊殺聲吵醒,我帶著他飛上屋檐,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里,火光沖天,空氣中隱隱飄來血腥之氣。
我們對視一眼,都變了臉色,著火的,是鳳藻宮。
我們在屋頂上坐了一夜,彼此心知肚明,這次政變的贏家是誰,將決定我們今后的命運。
我將頭靠在他肩上,低低道:「我還是希望陛下能贏,他是你所有血親里唯一會留下你性命的那個。」
雖然在帝后身邊的時日很短,我看不懂他們之間糾纏的愛恨,但我覺得,今上心里還是有先皇后的。
他曾經毫不猶豫將我轉贈給她,命令我用生命保護她,后來又默許我在東宮替慕容信擋了五年的暗殺。
他也許,并非像傳聞中那樣無情。
慕容信吻了吻我的指尖,淡然:「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同生共死就是。」
我揚起唇角,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嗯,同生共死。
鳳藻宮大火燒了足足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清晨,有一隊宮人遙遙而來,打開了那把銹蝕的銅鎖,推開了東宮幽閉五年的大門。
我緊緊抓住慕容信,覺得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二十幾人,如果不是武藝高強的練家子,我可以輕易解決,便都是絕頂高手,我也有把握拖住他們。
他們走進了主院,為首的太監跨入門檻,跪地高呼:「太子殿下,陛下召見,請您隨奴才即刻進宮。
」
「太子殿下」這個稱呼瞬間撫平了我心中焦躁,看來,是皇帝贏了。
慕容信表情不變,淡淡道:「公公請起,煩請帶路。」
那太監一骨碌爬起來,側身鞠躬:「太子殿下快請。」
他抓過我的手腕。
我們并肩穿過飛檐斗拱的宮殿,往皇帝的太極殿行去。
一路上,很多面色蒼白的宮人提著水桶和巾子擦洗御道,洗出的污水帶著紅色。
我眉間一蹙,三天,這座皇城又吞噬了多少人啊。
12
時隔十年再見帝王,御座上的人卻頭發半白,形銷骨立,唯有一雙眼睛,亮如妖鬼。
我們進殿后,他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慕容信沒有跪拜,也不許我跪拜。
今上卻并不惱,反而直勾勾盯著慕容信的面容,似乎怎麼也看不夠。
很久后,他閉了閉眼,長嘆一聲:「你長得愈發像你母后了。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慕容信不作聲。
今上自己從御座上站起來,搖搖晃晃走下來,笑著:「你在東宮也看到了吧,鳳藻宮的火,燒了三天三夜。」
慕容信微微頷首。
今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提高聲音道:「朕把他們都殺了,所有參與害死你母后的人,一個都沒放過。
「現在你是朕唯一的兒子了,你將繼承朕的一切。」
我一驚,只覺殿中寒氣森然,今上原有十子,短短三日,竟然被他殺了九個。
慕容信皺眉:「你的身體?」
今上用帕子掩住嘴,輕咳兩聲,我看到那雪白的帕子上洇出觸目驚心的黑血來。
他止住咳嗽,緩緩擺手:「沒幾天了,大仇得報,朕死而無憾。」
他指指御案:「遺詔擬好了,和玉璽一起放在暗格里,左手邊那個龍頭,一按就能彈出來。
「朕死之后,記得拿上那些坐上朕的龍椅。
「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擺弄這天下棋局吧。」
他又咳嗽了兩聲,道:「那些綁住你手腳的外戚和權臣,都被朕殺盡了。你登基后冊立江相之女為后,便大展拳腳吧。
「早熟稻一事,大司農一直有與朕通稟,這很好,這件事傳揚出去后,你將獲得百姓們史無前例的擁戴。」
慕容信眸光一動,道:「我不會立江相之女為后。」
今上瞥了我一眼:「你喜歡她,可以冊封貴妃,后宮獨寵。但是信兒,花瓊是一把好刀,她會殺人,卻無法管理好后宮。」
慕容信的手緊了緊,說:「如果我沒有后宮,便不需管理。」
皇帝的眼睛睜大了。
慕容信迎著他不可思議的眼神,音量不高,語氣卻堅定:「你用后宮來平衡前朝的勢力,結果玩火自焚,間接害死了母后,為了彌補和復仇,又殺盡了我所有的弟弟。我不會走一條注定會失衡的路。」
今上的臉色更白了,動了動唇:「她身后空空如也,她什麼也幫不了你。」
「沒關系,沒有的外戚才是最好的外戚。」
皇帝的臉色轉而變好,他似乎想通了什麼,低低說:「你果然更像你母后,那就……放手去做吧。」
慕容信拉著我離開了。
半月后,大喪的鐘聲響起,足足四十五聲,是為帝王晏駕。
慕容信攜遺詔登基,改元永祥。
遺詔里還為慕容信指定了發妻,平民之女花瓊。
「他可能不認同,但還是尊重了你的選擇,」我頓了頓,「陛下,慕容信,先帝是愛您的。」
他合上遺詔:「他的愛太痛了,我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愛任何人。
」
「那你要怎樣愛我,怎樣愛萬民?」我看著他年輕英俊的側臉,低低問。
「讓你們都吃飽。」他笑起來,笑容明亮,宛如神祇。
朝陽冉冉升起,霞光鋪滿大地,愿陽光照耀下每一寸土地都歲歲豐饒,愿他治下永無饑饉之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