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著外頭的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病中這幾日,她瘦了一圈,也消沉著不愛言語。
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悔退了這門親事,畢竟那妾室確實恭敬本分,也許她嫁過去,并不會如她所想那般后宅不寧。
「其實我母親病死時,什麼也沒交代。
「什麼遺愿,我騙他的。
「我娘死前只是不斷咒罵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兒,如果我是個男兒,就能讓她挺直腰桿進沈家。」
她說起過去,并沒有素日的狡黠,一臉倦意。
「當初確實不該騙你,可是不騙你,不知道有沒有活路。
「過去十多年,我什麼也沒有學會,可我很會騙人,我娘,裴泊遠,你,甚至連我那個精明的老爹都被我騙了過去。
「他有那麼多孩子,偏偏我最懂得討好他,你們男人不懂,做個乖巧的女兒比做個爭氣的兒子更難,那意味著我要察言觀色,在別人身上消耗太多心力,還未必能有實在的好處。」
她沖我笑一笑:
「至于裴家,我從不去幻想沒走過的那條路有多麼好。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就當我又在裝可憐騙你好了。」
我心中一動,想說些什麼。
卻聽見外頭吵鬧。
是沈家族親,議論著要將她攆出去。
還有她弟弟沈無由的聲音:
「崔大人,錯不了,我這姐姐說是養病,屋里還偷著個男人呢。」
6
沈枝月:
我說了這麼多,小刺客仍然不為所動。
外頭吵鬧,我依稀聽見什麼捉奸和肅清家風的話。
來者不善,我如今沒了裴家做靠山,如果他們和沈無由商量好,用肅清家風的借口將我關押起來,恐怕就由不得我了。
我下意識看向謝瑯:
「你躲起來,他們找不到奸夫,我應該還能應付。」
「你怎麼應付?」
「崔大人會護著我。」
聽我這麼說,謝瑯的臉色不好看。
「為什麼要找他?」他冷著臉。
「因為我們這麼些年的交情,他應該會護著我。」
「為什麼……」謝瑯輕咳一聲,將頭別過去,「為什麼不求我。」
你會幫我?
我狐疑地看著他:
「那……求你?」
他好整以暇地坐著,瞥了我一眼:
「……沒有誠意。」
我細細想來,如果謝瑯愿意幫我,那問題幾乎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你當真愿意幫我,可以跟裴泊遠一樣,我們做幾年假夫妻,等你有了心儀的姑娘,就退婚,這麼些年,應該夠我把沈家上下收拾得……」
我自認為這計劃天衣無縫。
可我越說,謝瑯的臉色就越難看。
怎麼好好的又生氣了?
「咱們是做戲,不當真的。」
他臉色不好看,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笑意更深:
「好,就一場假戲。」
外頭沈無由吵鬧著要破門而入,我臥病多日,甚至來不及梳妝。
謝瑯長臂一攬,將我圈入帷帳后。
我下意識要推開他,他卻在我耳邊輕笑:
「別躲,不然不像夫妻。」
這話在理。
他摘了束發的簪子,又解下那件玄色繡金的袍子,隨意地散在地上。
沈無由第一個推開門,瞧見地上的衣衫,大喜過望:
「崔大人,您瞧!」
不等眾人伸長脖子窺探帳后春色,謝瑯懶懶地撩開帷帳一角:
「沈公子帶著眾人,是來捉本王的奸?」
雖然隔著一層紗幕,我依然察覺到沈無由嚇矮了一截:
「誤會,都是誤會,我是怕長姐被人欺負……」
看我滿眼崇拜,謝瑯心情愉悅:
「本王與枝月早已定親,還未請沈家族親吃酒,今日既然都來了,正巧把日子定了。
」
我在帷帳中不住感慨。
嘖,不愧是小刺客,隨機應變。
嘖,崔大人連契書都帶來了。
嘖,還真簽字蓋章。
這假戲真是做的惟妙惟肖。
等我坐上花轎才意識到。
壞了,成真的了。
我始終認為這場婚事是小刺客蓄意報復,卻也要硬著頭皮跟他扮演一對恩愛夫妻。
洞房夜,我支支吾吾要睡地上。
「不睡一起,怎麼叫夫妻?」他很輕易地將我從地上撈起,「做戲而已,又不是真的。」
「可你為什麼要幫我?」我縮在床角,狐疑道,「難道是……喜歡我?」
紅燭搖曳,襯得他刀裁般的眉眼更加鋒利。
謝瑯不答。
瞧吧,果然不喜歡。
他不說話,卻較真地問我:
「難道你不喜歡我?」
「喜、喜歡……」
明知我撒謊,謝瑯也不拆穿,遞過來一個箱子:
「給你的。」
那聘禮單子拆開來,厚厚一沓田舍農莊,酒樓門面的契書,比裴泊遠給的分手費更厚十倍不止。
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他:
「要是以后,我們分開了……這些都要還給你嗎?」
「自然。」
「……」
怎麼辦,舍不得。
「那就不要分開。」謝瑯很認真地看著我,「好不好?」
興許是美色財氣晃人眼,我的心竟然抽動了一下,立刻點頭:
「好,不分開。」
其實我心里有數,謝瑯和我成親大概是要報復當年我騙了他,但是沒關系。
我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將來謝瑯另有新歡,我一定三過家門而不入,掛個王妃的虛職就好。
王妃的名頭就像那顆切開的橙子,我未必能吃下,但是過手沾上些糖水也不賴。
7
我病中這些日子,除了養病,就是記仇。
先是造我黃謠的沈無由,再是挖人的弟妹孟玉閣。
一個也別想跑。
第二日京城就傳得沸沸揚揚,說沈無由的繡坊是跟幾大商會東家做了交易才開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