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朋友始亂終棄,還用終身大事來誆騙那人,現在我朋友要成親了,那人卻找上門來了,又得罪不起。」
「……那就有點難辦了。
「如果是我被這麼騙了,要麼故作柔情,讓對方也上一次當,傷透他的心,要麼大方地成人之美……」崔昊喝了口酒,不緊不慢道,「讓他倆黃泉路上再做一對恩愛夫妻。」
說罷,崔昊抬眼,意有所指地看著我:
「所以你……」
「不是我!」我忙擺手。
「所以你朋友,要麼認真給人家道歉,要麼想想怎麼能讓他消氣。」崔昊輕笑一聲,「哪怕你……朋友再故技重施呢。」
我盤算了半日。
如果和裴泊遠分開了,對沈家的生意百害無一利,沈家族親也是礙著裴家威勢,這些年沒有欺我自立門戶。
說什麼故技重施,我哪敢故技重施。
我只能去探探謝瑯口風,跟他道歉,只要他能消氣,哪怕磕幾個響頭,我也認了。
4
很快,謝瑯就來了繡坊。
繡坊里盡是女工,并無男子出入。
沈無由也不算胡攪蠻纏,因為常有庵廟假借修行,實則是賣笑的暗門子。
上了茶,我將繡坊冊子遞給謝瑯,陳述繡坊現況:
織機九架,一等繡娘并織工十七人,二三等雜工并上學徒仆役四十八人。
「妾身等近百名女子,皆柔弱無依,靠著這繡坊艱難度日,外頭竟然傳得如此難聽,實在是不給小女子一點活路。」
聽我說柔弱,崔昊低頭喝茶,裴泊遠眼中憐惜。
只有謝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茶燙到了。
飯畢,我將約見的字條壓在謝瑯的茶碗下。
我已經想好了,坦誠和他道歉,下跪也好,磕頭也罷,我都認了。
誰知散席更衣時,謝瑯沒來,裴泊遠先尋到了我。
「裴郎,你有事同我說?」
裴泊遠思忖片刻,笑道:
「是我母親想我納一門妾,但是你相信我,絕不會給你添一點麻煩。
「是我表妹被山賊所污,嫁不出去,所以只能投靠我。
「母親也贊你賢惠善良,不是不容人的性子。」
不,我不善良,更不賢惠。
「若我不許呢?」
「她家對我母親有大恩,我雖然心里只有你,卻不能不報……」
漫天雪花,攪得人心亂糟糟的。
「所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利落地打斷了他。
裴泊遠一愣,立刻笑道:
「怎麼會呢,只是你多了個灑掃丫鬟伺候。
「何況,滿京城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妻,你不嫁我,還想嫁給誰?」
他滿臉寵溺不假,可這句話卻像威脅,說得我后背一涼。
「別鬧了,枝月。」
他還想像過去一樣伸手揉揉我的頭,向來他覺得我任性了,便會這般安撫。
還說什麼別鬧了。
為什麼我只是理智地表達了我的立場,卻要被認為是在耍性子地鬧呢?
我不動聲色后退了一步。
這就是裴泊遠,或者說男人們的狡猾之處。
納妾一事,句句孝道,字字愛我。
他母親了了心愿,他全了孝道還多了個嬌妾。
唯獨我前狼后虎,進退不得。
若是個糊涂女子,也許就應了。
可我沈枝月不行。
「若是擔心沒有飯吃,我繡坊的女子有五兩銀子的月錢,我也愿意送她去姑蘇學繡,只要是我繡坊出去的人,將來養活自己不是問題。」
「她畢竟有恩于我……」
「我和她,你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裴泊遠不說話了。
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我的眼淚很是時候地落下:
「是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這三年朝夕畢竟不假,裴泊遠心中一動,想為我擦淚。
我搖搖頭,哭得不能自已:
「枝月以為這輩子能跟裴郎一生一世一雙人,想不到枝月如此福薄。
「可母親遺愿難違,枝月此生定要嫁個一心一意的男兒,絕不像她一樣,在后宅與女人們爭斗,郁郁而終。」
不就是媽嗎,誰沒有啊?
我哭得梨花帶雨時,瞥見假山后玄色的衣衫一角。
是謝瑯?
他聽了多久?
見我這樣,他一定幸災樂禍吧?
顧不上胡思亂想,我忙抽噎道:
「只是當初我們一起去過的南樓,新安當鋪,嬌顏坊和五色坊,裴郎能不能給我?」
瞧他愣住,我眼淚洶涌而下:
「如今裴郎不要枝月了,南樓水榭我們曾一起聽曲看煙火,新安當鋪裴郎教枝月識貨,裴郎難道連回憶,連個念想都不肯給枝月?
「沒有裴郎,只有這些冷冰冰的契書,陪枝月度過漫漫長夜。
「枝月看到裴家的印鑒,就像看到裴郎一樣。
「就像裴郎還在枝月身邊一樣。」
他眼中不舍,想上前一步摟我入懷。
我后退一步,肝膽欲碎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等我,我再去求一求母親!」
裴泊遠走了,我擦干眼淚,看著假山:
「風水輪流轉,王爺想笑就笑吧。」
「……我不想笑,你別傷心。」
謝瑯想把帕子遞給我擦淚,卻發現我臉上一點淚痕也無,他猶豫道:
「如果你想聽曲看煙火……」
其實這時,我應該柔弱地接過他的帕子,或許像當初初遇那樣靠著他,痛哭流涕說自己看錯了人,或是說裴泊遠與他三分相似所以才和他在一起。
可我不想,不想再裝了。
我很輕松地對他笑笑:
「我很討厭看煙火,也一點都不傷心,你又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