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有人疼了,所以我敢哭了。
從前,嬤嬤死,我也只是躲起來難過,面見人時,仍然要強顏歡笑。
可現在,我不由自主就想依靠他,想什麼都聽他的。
所以,那日吳老爺的第十八妾來找他時,我跟他鬧了很久的脾氣,還將他從床上踹了下去,不許他進屋,躲在被子里哭。
他急得一直敲門,守在門口,跟我解釋,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我的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生完孩子,坐完月子。
某一日,我突然清醒,我之前怎麼會變得那樣。
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情緒脆弱,時不時崩潰。
我想,若是宋玉突然變成這樣,我一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他。
可宋玉沒有,他哄著我,像哄孩子,耐心而又溫柔。
出了月子后,我又變回了冷靜自持的模樣,偶爾想起來曾經發瘋的自己,還會忍不住尷尬。
可宋玉卻小心翼翼地問我,怎麼如今都不與他撒嬌了。
我怔住,在他看來,那是撒嬌嗎?
我親吻了他的額頭:「謝謝你,夫君。但我想,我還是更喜歡專注自我的自己。」
我不會為了迎合誰而去改變,這不光是沒有安全感,更是我骨子里的韌勁。
但如果要說是早先原生家庭對我的影響太大,那我也認。
原生家庭的痛,終其一生,也是無法治愈的。
9
那日,十八妾又來找宋玉,不,她是來買衣服的,根本不是來找宋玉的。
是我孕期胡思亂想。
我聽見她跟宋玉說:「如今,我傍了富豪,你也傍了富婆,日子倒是都過得下去了。」
宋玉也釋懷了,他懷里還抱著我們的女兒,溫柔地哄著。
他說:「是啊,但我不會為了傍富婆,而棄下病重的兒子不顧。」
那女子道:「可他本來就患了絕癥,救不活了,你拿回來的那一兩銀子,我也是半分沒猶豫就花在了他身上啊!有用嗎?沒有用!」
那女子說著,竟然哭了,我正猶豫要不要出去介入一下,又聽那女子說。
「我實話告訴你,那不是你的孩子……」
她話音未落,宋玉便接了話:「我知道,但我真心把那孩子當兒子。」
十八妾驚訝的睜大了眼,但還是平靜下來,買了兩件成衣,匆匆離開了。
宋玉撩開簾子,看著我的眼神帶著責怪:「你就如此聽著我與前妻糾纏?」
我莫名:「她已嫁,你已娶,不怕旁人說閑話。」
「娘子,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為什麼?你更想要兒子嗎?」我說著,手里撥弄的算盤沒停。
「不是,我更喜歡孕期的你。」
我再抬頭時,發現他已不在我眼前。
「宋玉?」
他竟突然出現在我身后,摟住了我,他的吻落在我的脖頸,帶起一片酥麻。
「別鬧,青天白日!」
他笑了:「我只想親親你,娘子在想什麼?」
我臉紅地推開他,收拾了賬本,起身去鎖起店鋪的門。
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捧著我的腰,走在暮色深沉里。
雖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但還有好多好多個醉色晚霞等待我們攜手走過。
我如他所愿懷上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他卻被強制征兵帶走了。
我拉著他的手,他卻被官兵使勁拽走。
我摔倒在地上,他與官兵拳腳相向,最后官兵把長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走時的那一眼,讓我魂牽夢縈。
我害怕,我怕他就此死在戰場上。
我怕得夜夜驚醒,輾轉難眠。
我發現,沒有他陪伴的孕期,我也沒那麼矯情。
他曾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大將軍。
如今已經是個名義上的死人,壓榨他的人卻仍然不肯放過他。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10
我的將軍啊,我沒能等到他回來。
他的死訊和撫恤銀送達時,我早產了。
八個月大的孩子,個頭很小,我卻怎麼也沒有力氣生下來,硬生生拖成了難產。
再醒來時,我身邊坐著鄰家大嬸,她懷里抱著剛出生的孩子。
兩歲的閨女守在我的床邊,眼睛哭得紅腫,一聲一聲喊著娘。
我跟大嬸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宋玉死了,撫恤銀都發下來了……」
我的目光觸及不遠處桌上的銀兩和信件,心臟忽然絞痛,眼眶里卻哭不出來一滴淚。
我又失去了哭泣的資格。
我托大嬸幫我從牙行買了一個嬤嬤,兩個丫頭,替我照顧孩子。
我做了雙月子,身體才漸漸好起來,精神氣卻回不來了。
秋去冬來,我讓丫頭嬤嬤去店里幫忙,我守著兩個孩子,縮在暖和的房間里。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樣冷的天,宋玉抱我在懷里,我就一點也不冷。
我又添了許多炭火,都是上好的銀炭,沒有煙,也沒有異味。
卻也不覺得有去年暖和。
一年又一年,我的將軍真的沒有回來,連尸體也沒有。
我又變成了遇見他之前的模樣,不悲不喜,無所畏懼。
女兒在十五歲與一個同齡的少年看對了眼,我硬是拖到女兒十八歲。
見那小子仍然堅持,我才松口。
但我知道,三年不等于三十年,其他的看她自己經營。
我堅決不讓兒子參軍,他對武功什麼的也沒有興趣,倒是對算盤感興趣。
他十七歲時,已經能獨當一面,頗有我當年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