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君王,二代名將。
殺人如麻的將軍沒了他還會有別人,他不殺人,君王就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殺人。
報應,君王理應有份。
嬤嬤說,將軍最不忍見的,便是那離離白草間弱嬬的尸骨。
嬤嬤說,將軍不娶妻,是希望有朝一日,不給皇帝拿刀架在他妻兒脖子上的機會。
將軍若有妻兒,那便是留在京城的人質。
我走了,我第一次坐船,暈船,又吐又哭。
我知道我在哭宋玉。
一個月后我回來了,曬黑了,特意穿了一身破舊的衣裳出現在碼頭上,卻沒有看見宋玉。
我以為很難再遇見他了。
第二天卻在街頭看到他,那身衣裳又多了補丁,針腳卻不怎麼好。
他跪在街頭,賣身葬子。
卻沒人要他。
才一個月,他已經瘦得差點讓我認不出了。
他在地上寫著,不要錢,只要一副小棺材,和一塊墳地。
我沒忍住,豆大的眼淚滴落在他的字上。
他抬頭看我,眼神落寞。
問,你愿意買我嗎?
我說不用,我幫你。
我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孩子。
他搖頭,說,我什麼都能做,不會的可以學。
我說,好,你先起來。
他的兒子被草席包裹著,放在旁邊。
我走在前面,他抱著孩子,走在后面。
我去定制棺材,去買墳地。
他都跟著。
我帶他回家,他也跟著,叫我主子。
5
我住的地方很小,一進院,只有一個臥室,一個廚房。
是時候換房子了,我想。
他把孩子放在院子里,我讓他搬進屋里,我不嫌棄。
他沒應,陪著孩子待在院子。
我出門給他買了成衣。
他不穿。
我也不勉強他,到了晚上,我讓他去洗澡,我說這是規矩。
趁他洗澡,我把他的補丁衣服扔了。
把他的孩子搬進了堂屋,鋪了稻草,把草席抽開,將孩子放在稻草上。
他只能穿我買回來的衣服,看著孩子,他低著頭,跟我說謝謝。
我給他下了一碗面條,他吃完,眼眶紅了。
我問他為什麼沒有繼續在碼頭干活。
他說:「我干活一個人抵好幾個人,主家就開除了部分人,我得罪了地頭蛇,被趕出來了。」
我了然。
我去拿他吃完的碗,他卻躲開了,我沒站穩撲倒在他身上,觸碰到了他的傷口。
他忍著沒動,嘶了一聲。
他不僅被趕出來了,還被揍了。
「我開了一間成衣鋪子,待孩子安葬,你便去店里幫忙。」
他應聲好。
京城有一富商,喚作吳老爺。
說起他的愛好,那就是娶小妾,而且每次娶小妾都很熱鬧隆重。
今天是他娶過門的第十八個小妾。
喜隊游街,鑼鼓喧天,比平常人家娶正妻還熱鬧。
宋玉在門口看著,出了神。
半晌,他問我:「樂顏,你若嫁人,是為富人妾,還是窮人妻。」
我想了想:「富人妾。」
他沒說話,失落地回了鋪子里,整理布料。
那天晚上,是我的生辰日,只有我自己記得。
我買了一壺千里醉,爬上了屋頂,看星星看月亮,不知不覺便已微醺。
涼風一吹,緩過神來,宋玉坐在了我身邊。
借著酒意,我問到我早就好奇的事:「你哪里來的妻兒?」
他也沒有隱瞞,道:「她軍營里俘虜來的軍妓,為了保命,借藥爬上了我的榻,第二天我便將她趕走了。」
「后來她找回來,說自己懷孕了,我便負責了。」
「藏著她,沒給她名分,她不滿,要鬧,還沒來得及鬧,我便被殺頭了。
」
「我死遁之后,找到了她,她說跟我好好過日子,轉頭卻把生病的孩子丟在家里,我出工回家,孩子已經死了。」
「她留了一封信,說她不愿意過苦日子,要嫁給吳老爺。」
我很同情他,但我也很同情那個她。
「她叫什麼名字?」我問。
「苦娘。」
我一怔,嘴角不由得勾起半抹笑意,眼里卻是自嘲。
我想,那姑娘一定是過怕了苦命日子。
6
「你怪她嗎?」
宋玉點頭,道:「她可以提前告訴我她要走,我回家照顧孩子,這樣孩子就不會被一口痰卡死。」
他怪的不是她嫌貧愛富。
「你呢,從前聽說,女子堅貞,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原以為你這般獨立的姑娘,一定不愿為妾。」
「過了苦日子,知曉窮人的眼界有多低,便不會再想嫁給窮人了。」
宋玉笑了:「你說得對。」
「我不嫁人,人這一生只有一次,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他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眼里亮起了星星:「好一個為自己而活。」
他喝了我喝過的酒,重復著我說過的話。
我想我漏了一句話,并不是所有的窮人眼界都低.
還有那麼一群人,眼界超前,卻無法擺脫階級,活得很痛苦。
我的成衣店生意非常好,漸漸的,有些顧客開始提要求,我并不會作畫,但好在宋玉精通此道。
我把客人的要求記下,晚上的時候,他對著要求,畫出衣服,然后我來制作。
后來,我們開始設計自己的衣服,我根據不同婦人男子的身形,設計出不同款式的衣服。
客人來的時候,我根據他們的身形進行推薦,并讓他們當場試衣服。
他們試衣服,身邊人能欣賞,但自己卻無法得見。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湖州偶然得到的一塊西洋鏡,與常用的銅鏡不同,西洋鏡能讓人看得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