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舟有謝南舟的志向,在南越,在沙場,而絕不是萬民朝拜的虛假榮光。
我沉著臉掏出紙筆,打算修書一封寄往南越。
我害怕自己的女兒身暴露,但公主何嘗不是在圣上面前偽裝了自己的野心。我的處境并非絕對被動,只是真要和公主撕破臉,還是要謀而后定。
剛落筆兩個字,房門卻被敲響。
江毓披著滿身月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迎面就是一句:「你同意了嗎?」
元歡顏或許也想拉攏長公主府,竟然把意圖和我成親一事告訴了江毓。
畢竟她此舉可以幫江毓洗清名聲,相當于讓江毓欠了她一個人情。
但江毓臉上沒有半點領情的意思。
見我愣神,他又問了一遍:「殿下說的那件事,你同意了嗎?」
我瘋狂搖頭。
想起面前這人好歹也算皇親國戚,和那位公主沾親帶故的,我不抱期望地問了句:「你能不能勸勸你表妹,我真不能娶她。」
江毓垂在身側的手一緊,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授課般認真給我分析情況。
「她是圣上的獨女,圣上對她的寵愛非同一般。娶了她,你幾乎就是內定的太子,皇位垂手可得。」
我恨不得以頭搶地:「我真不能娶,別說是太子,就是能讓我當神仙我也不想娶她!」
見我態度堅決,江毓攥緊的手驟然松開。
他沒說我不識好歹,也沒問我為什麼不想娶公主。
仿佛是在大漠負重前行良久的旅人,突然卸下了肩上所有的重擔。江毓眼中那些沉重的,搖擺著的東西,在瞬間寸寸崩裂。
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平淡至極,仿佛只是過來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可他說的卻是。
「好,我會幫你。」
「只要你不愿意,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
很奇怪,在我如此煩躁的時刻,心跳卻失控地漏跳了一拍。
氣出病了吧這是。
19
江毓的辦法驚呆了所有人。
金殿之上,他主動向圣上請罪,辭去了學宮司業一職。
圣上問他原因。
他說自己問心有愧。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最近京城的傳聞,江毓此舉幾乎是默認了那謠言的真實性。
他趕在公主開口前,把我和他綁在了一起。
圣上再開明,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斷袖。
我這個傀儡既然已經廢了,公主也不會冒著得罪鎮南王的危險,揭露我的女兒身。
而我身為「斷袖」無緣那個位子,等這段時間的風波過去,便可以順勢請辭,跑回南越。
我終于得償所愿。
所付出的代價,也只是一些對我而言無關痛癢的譏笑……和江毓這麼多年的清譽。
那之后,元歡顏再沒來找過我,大家都說公主膈應我這個斷袖,只有我和元歡顏知道個中真正的緣由。
沒了我這個把柄渾然天成的成婚對象,元歡顏沉寂許久,又盯上了新的目標。
金不絕打趣我:「謝兄啊,沒想到你如此不慕名利,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都能拱手讓人。」
遠處,元歡顏正一臉羞怯地看向她的新目標。
那人和我們沒什麼交集,是個素來沉悶,只喜歡聽學讀書的學子。
哦,就是當初江毓拿我當靶子,委婉打斷那人長篇累牘的那位。
好像是襄陽王的世子,叫陳什麼來著。
「人家叫陳慶之,你真是毫無同窗情。
」金不絕嫌棄地翻了我個白眼。
我敷衍點頭,沒太放在心上。
歸期將至,往后京城種種,都和我沒甚關系。
管她看上陳慶之還是王慶之,都礙不著我的事。
20
行李已經收拾好,只要找個機會向圣上請辭,我就可以返還南越。
可我捏著手中厚厚一沓宣紙,竟然猶豫了。
我手上這沓子紙,是一年來江毓罰的抄寫,全是有關南越民生的種種改善措施。
仔細看看會發現,這些策論中,最早的已經是十幾年前提出的。
就像是……江毓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時,便記掛著南越這個地方,開始有意識地搜集有關南越的種種。
可能嗎?
一個不曾離開過京城,在這座金雕玉縷的皇城中長大的公子哥,怎麼會記掛著窮鄉僻壤的南越呢?
我好笑地收起了手上的抄寫,打算帶回去給老頭子學習。
不過既然承了人家的情,還是要去和人家道聲謝的。
去長公主府的路上,我暗戳戳在腹中打草稿,想著一會兒見到江毓要說些什麼。
但所有的客套話,都在看見含笑烹茶的白色身影時,從我腦內灰飛煙滅。
江毓以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給我倒了杯茶。
「你來了。」
我僵硬地接過那杯茶,連句問好都憋不出來。
江毓頗為好奇:「今日休沐,你難得有閑,不去和金世子出游,怎麼來我這兒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這還是那夜之后,我和江毓第一次見面。
他似乎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樣了,像是更有人氣了一些。
我摳了摳爪子:「我,我來跟你道個別,我打算回南越了。
」
江毓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我盯著他的袖擺不敢吱聲。
在京都這一年里,我打聽到了不少有關江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