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我猛地側頭,一冊卷帙擦著我臉側落下,我手疾眼快地接住那卷軸。
將卷帙扔過來的江毓正看著我。
「謝世子如此不耐煩,想必是有高論,不妨說來聽聽。」
先前那位長篇大論的還沒背完書,就被江毓這一下強硬地打斷了。
我合理懷疑江毓也是不想聽這人念經了,才拿我做靶子。
我擺弄著他剛才隨手扔過來的卷帙,隨口道。
「我哪有什麼高論啊,我不會治水,要是快發水了,就組織百姓趕緊跑路唄。」
底下哄堂大笑。
江毓沒笑。
南越多汛期,那些治水之策對偶有的洪災有用,對南越卻是無用的。
所幸汛期有律可循,每年汛期到來前,我爹都會提前轉移幾個重災區的百姓,等汛期過去,大家再返鄉。
當然了,這肯定不是標準答案。
我一個無心太子之位的天選紈绔,也不需要給出標準答案。
我將那卷帙遞還給了江毓,無視他若有所思的視線,重新靠回了那根柱子。
江毓看了我半晌,最后垂眸繼續他的講學。
4
散學后,江毓罰我抄寫治水策論十篇。
一聽這話,原本還要和我打招呼的幾位世子全都作鳥獸散。
只有一人,毫不受影響地湊到了我面前。
廣平王世子金不絕,我爹說他家是靠著有錢封王的,絕對不能得罪。
金不絕穿得金光閃閃,打著玉骨扇轉悠到我面前,圍著我看了兩圈后,驀地合扇篤定道。
「我與謝世子有緣。」
我挑眉看他。
金不絕用扇柄抵住嘴,小聲道:「我帶了幾個會模仿人字跡的小廝,可以幫謝世子抄罰寫。
」
那的確是有緣,大大的有緣。
我感動地回握住他的手:「金兄,一定是上天安排的緣分,才讓你我兄弟在學宮重逢。」
我倆在這執手相看淚眼時,本應早就離開的江毓,卻突然出現在了學堂門口。
他手里拎著幾捆紙張嶄新的策論,一身白衣像個幽魂似的站在那兒。
江毓掃了一眼我和金不絕交疊的手,莫名冷聲道。
「既然金世子和謝世子交好,那就陪他一同溫書吧。」
說罷,他將手中的卷帙扔給了我,又慢條斯理地坐到了我旁邊的位子上。
這人擺明了是要監督我們倆,以防代寫。
這下連金不絕也笑不出來了。
他一臉僵硬地坐到我右手邊,哀怨地抽出筆和我一起抄江毓新帶來的卷帙。
金不絕抄得很快,明顯知識沒過腦子,只圖趕緊完工。
但我抄了幾筆后,卻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旁斂目看書的江毓。
這些策論,都是有關南越汛期的治水新論。
5
罰抄事件后,我對江毓的挑釁愈發明目張膽起來。
金不絕問起,我也只說自己記仇。
畢竟江毓人雖不錯,但為了保住我的馬甲,我也只能做個沒良心的壞東西了。
從那天起只要是江毓的課,我必遲到,把挑釁全寫在了臉上。
江毓也不客氣,只要我遲到,他就罰我抄寫,而且全程監工。
金不絕勸我別這麼莽。
「他到底是司業,你就算看不慣他,也沒必要折騰自己。」
我拱手說受教了。
于是在江毓又一次罰我抄寫時,我算計著距離,故意將毛筆上的墨汁甩了他一身。
「誒呀呀,君子死而冠不免,江司業要被我連累成偽君子了。
」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刻意,得意洋洋地看著江毓。
學宮皆知江司業喜潔,甚至已經到了有些病態的程度。
只是我沒想到江毓反應會那麼大。
他盯著衣擺上的墨漬,手上的書咣當落在桌案上,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起來。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拎著染了墨汁的袖子起身就走,步伐急切到有些凌亂。
我在后面詫異地叫了他兩聲,他卻頭都沒回一下。
那之后,江毓再沒監督過我的罰抄。
我后來才知長公主生前十分嚴厲,江毓幼時只要體表稍有不潔,便是一頓鞭子,半點不含糊。
江毓的喜潔,是被活活逼出來的心病。
金不絕夸我有膽識,我自己心里卻不那麼得勁。
就好像我欺負了他似的。
心里的小疙瘩讓我愈發在意江毓這人。
他越忽視我,我就愈發作妖。
學宮有學宮的規矩,我挨條違反。
招貓逗狗抓蛐蛐,上房揭瓦逛賭場,紈绔子弟該干的我全干了。
江毓到底沒忍住,一日散學后,堵住我質問道:
「為何不干些正事,你明明不是那種貪圖享樂之人。」
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江司業還是不了解我,我真真就是個貪圖享樂的紈绔子弟,無藥可救的那種。」
江毓點頭不再言語,利落地甩袖而去。
我以為他徹底放棄我這灘爛泥了。
結果翌日,他就勒令將學宮宵禁提前,擺明了勸不動就用規矩壓制我。
只是連江毓都不知道,有人從學宮地下發現了一條通向永樂坊的地道。
不知是先朝哪位人才挖出來,供偷溜出去享樂用的。
我從自己的屋子里也挖了條通向那地道的小路,之后便是天高任鳥飛。
我們將這地道的秘密藏得死緊,江毓不知道,只意識到了自己根本管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