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顧明章要退婚了。
他跪在祠堂前說小時候的喜歡,不作數的。
他父親說雖然我爹是因救他而死,但不要以恩相脅。
他母親說我不過是個孤女,不該耽誤他的前程。
后來我嫁做人婦,他固執地攔下我,跟我要一個答案。
「不過是小時候的頑話,明章哥哥還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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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顧明章剛說出退婚二字,當即就挨了他父親一個巴掌。
顧明章孤身跪在祠堂前,背上挨了鞭子也昂著頭不肯認錯。
方才一場大雪,他眉睫已經凝了一層霜色。
今日我的及笄宴,顧明章夜半才回,還染了一身酒氣。
顧老爺怒不可遏,捆來了兩個小廝一問便知,顧明章正在畫舫跟旁人爭著捧花魁。
真金白銀地砸下去,一個籍籍無名的歌女,倒還讓他捧成了個角兒。
今晚朔風厲烈,雪下到了腳踝。
丫鬟綠煙告訴我時,我匆匆披了斗篷冒雪跑過來,夜重雪深一個不防,摔了滿手的血。
顧不上去擦,我知道顧伯父一向嚴苛,生怕他把顧明章打出個好歹。
饒是顧伯父打爛了兩根藤條,顧明章依舊在我爹的靈位前昂著頭跪得筆直。
我正勸顧伯父不要動怒,顧明章卻恨恨地盯著我:
「除了我顧明章,天下就沒有男人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不知廉恥地纏著我了?」
第一次聽到顧明章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愣住了。
方才匆匆跑來摔了一跤也沒覺得疼,如今我卻覺得手上的傷疼得刺骨。
見我臉色白了,顧明章似乎有些后悔,但是他咬了咬下唇,別過頭不去看我。
「畜生!」
眼見著顧伯父手中的藤條又高高舉起,忽然身后傳來顧伯母的聲音:
「是我縱著明章的,你若要打,干脆連我一起。」
顧伯父愣住了。
「你只知明章胡鬧,可知他跟著誰胡鬧?」顧伯母冷著臉,「李雁。」
李雁,是貴妃的妹妹李雁?
提到這個名字,顧明章的精神一振,對上我的眼睛,又迅速收斂起來。
顧伯父遲疑片刻:「……也不能縱著他胡鬧!他這樣對得起荔兒嗎!」
顧伯母拉住我的手,一臉慈愛:
「有什麼對不對得起?」
「咱們這四年未曾虧待她,也算對得起她父親了。」
「況且明章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一妻一妾也不算什麼。」
聽顧伯母這麼說,顧明章的表情忽然自在起來,連顧伯父都不言語了。
一妻一妾,自然是貴妃的妹妹做妻,我做妾。
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我的心一點點冷下來。
「荔兒這孩子懂事,應該明白小時候的頑話,做不得數。」
是啊,小時候的頑話,是不作數的。
「我娶荔兒當我娘子!」
顧明章是顧國公家嫡出的公子,一家子如寶似玉地寵著。
而我是十歲那年,戴著孝被接進顧府的。
京城的人說我是家雀變鳳凰,若不是我爹豁出命換了顧明章他爹的命,憑我們家的門第根基,我這輩子也就是個平頭百姓的命。
那一日是父親頭七,顧老爺在我爹靈位前涕淚俱下,將顧家祖傳的那支累絲金鳳釵放入我手中:
「賢弟你且放心,我一定將蘇荔視若己出。」
顧明章大我三歲,論上這四年的光景,我跟顧明章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雖然我十歲他害我進魚池里落下咳喘的病根,十二歲跟人斗雞把我娘的遺物金桂流蘇簪子輸給旁人,十三歲帶我逛媧神娘娘廟會把我弄丟……
任我哭得如何厲害,只要顧明章一根栗子糖,一顆漬青梅,一定能哄好我。
顧明章以為我好哄,卻不知我是真的喜歡他。
從他十三歲那年就喜歡他。
十三歲的顧明章將我護在身后。
這天我們去偷摘東街酒坊的果園,被人家捉個正著,酒坊的掌柜提著我倆興師問罪來了。
「爹!錯了!我下不敢了!」
顧伯父自然是生氣,顧明章的屁股挨了頓竹筍炒肉。
顧伯母卻覺得這不算什麼,只戲謔我:
「荔兒再跟著明章胡鬧,當心今后嫁不出去。」
「那我娶荔兒當我娘子!」
顧明章這麼說著,將我護住。
顧伯父倒是被氣笑了,但是罰跪仍不可免。
等他們都走了,顧明章悄悄挪到我身旁,偷偷塞給我一顆小小的青梅,沖我擠眉弄眼:
「喏,他們不知道我還藏了一個。」
那顆小梅還未熟,被他藏在袖中,捂得有些溫熱。
我忽然想到剛剛他說的那句話,臉上頓時滾燙起來。
顧明章卻湊近,近到我能看見他臉上一層細細的絨毛泛著光:
「快吃呀,你不是最喜歡梅子嗎。」
見我不語,顧明章又喋喋不休地問:
「怎麼啦?你是不是擔心我被打了?沒事,我爹沒吃飯,根本不疼。」
我紅著臉在他的注視下咬了一口,他才放下心來,沖著我笑:
「是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
那顆青梅的滋味到現在我都記得。
是我吃過最酸最澀的果子,一口咬下去從舌尖麻到心頭。
「……好吃。」
聽我這麼說,顧明章笑了,這一笑卻扯痛屁股上的傷,笑得齜牙咧嘴:
「那好,下次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