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韃靼雙雄,不是簡單的人物啊。
我正有感慨,轉頭想同楚淮清講,卻看到他正在看著我。
那樣灼灼的目光,能令日月失色。
他慨然嘆道:「若我登基……」
「若你登基,如何?」我下意識問道。
「——他日金鑾殿上,必留一席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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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狠狠鼓噪,為他,為這句話。
我信了。
若能做本朝第一位女相,該是何等快意豪邁之事?
可惜后面的事我們都知道。
他沒有登基,沒有實現他的承諾。
但我還是站上了金鑾殿,用我自己的辦法。
依稀還是同樣的站姿,他在亭前負手,問我:
「皇后射術如今尚在否?」
我反問:
「王爺棋術如今安在否?」
我受困深宮,為爭權逐利耗費心機,再沒有上校場的空閑。他坐鎮西北,震懾韃虜,又上哪里尋可堪陪他下棋的人。
到底是山河易變,今不如昔了。
13
思緒回到眼前。
韃靼當年受挫之后,并未偃旗息鼓,而是養精蓄銳。
聽聞現在已經是蘭圖掌權,此人狼子野心,多智近妖,草原在他的把控下,一直對我國疆域虎視耽耽。
楚淮清駐守平涼十年,可不是去度假的。
「據探子回報,今年水草貧瘠、糧食匱乏。入秋之后,韃靼會有一波大動作,全力攻打西北,以戰養民。我想要兵,皇兄肯給嗎?」
怎麼可能給。
他當我是誰?我可是皇后,不管心里再怎麼嫌棄,屁股都得老老實實跟楚淮潮坐一個板凳。
草原太遠,楚淮潮壓根不把韃靼當回事。他只在乎他的老對手是不是亡他之心不死,想擁兵自重。
我雖然插手朝政,但也只是代理,敢替楚淮清說情,葉家滿門的腦袋都不夠陪我掉的。
我想了想,假模假樣地籠袖:「哎呀,確實是很危急的情況。不過王爺勇武過人,智計百出,相信這點小困難一定不會打倒你,待平了韃靼之禍,陛下絕不會虧待你的,加油!」
沒兵,沒錢,但是有很多餅。
畫,都可以畫!
楚淮清被我噎到,臉瞬間青了,我假裝看一眼天色:「時候不早,本宮要回去主持宴會,王爺賞花也注意一下時間,別讓陛下等太久。」
說完轉身就撤。
我也沒辦法啊。
到底手上握的不是實權,看似風光,實則受制于人。
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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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宴會席上,人已經來得七七八八。
楚淮潮冷笑,意味深長道:「皇后真是姍姍來遲,朕還以為你是去見故人了呢。」
啊?
我掃了一眼楚淮清空著的座位,不是吧,不是吧,這都能懷疑到我頭上?
而且居然還懷疑對了。
輕咳一聲,我裝傻:「臣妾方才有些憋悶,出去透了透氣。沒誤什麼事兒吧?」
楚淮潮還沒來得及說話,被門口的太監唱名打斷:「平涼王到——」
他是和娉兮一起進來的。大概她見他遲遲沒來,于是出去尋了。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向楚淮潮請安,像畫出來的一雙璧人,還怪養眼。
楚淮潮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宮燈灼灼,點亮夜色,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在席上流轉,我老老實實坐在上首扮演吉祥物,只待這無聊的宴席快快結束。
想不到還是出了岔子。
酒過三巡,楚熔站起來向他父皇敬酒,敬完還不坐回去,說寫了篇文章要送給父皇。
楚淮潮聽了很高興,讓他念,結果楚熔一抖袖子,洋洋灑灑念了一柱香功夫的《頌中秋》。
期間引經據典,憶古思今,狠狠夸了一番陛下的英明領導,念了一半話鋒一轉,談起西北戎人騷擾邊境百姓,犯我國威云云,實屬八股文之典范。
既拍了皇上馬屁,又關注國計民生,委婉勸誡。
楚熔啊,你可真是媽媽的好大兒,你馬屁往馬腿上拍啊。
更恐怖的是,他這篇文章里夸人的詞兒,還有一大半是從楚淮清以前的文章里抄的。
寫文章這麼不走心好嗎?念之前為什麼不來找媽媽審一下稿子!
都是我書房那堆書稿壞的事!
楚淮清抬起頭仔細觀察楚熔,楚淮潮黑了臉,他最忌諱別人把手伸到軍隊上,就算是親兒子也不行。
「區區一個草原部落算什麼,不過就是馬賊而已,」他又看我一眼,猜忌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你——」
我還沒來得及打圓場,另一陣驚呼又響起來了。
「娘娘!娘娘您沒事吧!」
「太醫,快宣太醫!」
左側席上一片忙亂,胡嬪暈過去了。
我額頭突突地跳,趕忙差人將她扶到后殿歇息。
席間暗潮洶涌的危機被這場突發情況打斷,太醫匆匆趕來,兵荒馬亂之后,老太醫撫著胡子道: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胡嬪有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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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在雞飛狗跳中匆匆落下帷幕。
中秋之后,楚淮清一天都沒有多待,帶著娉兮回平涼了,說是等回去之后再辦冊封儀式。
我奇怪怎麼不在京里一起辦,打聽過才知道,原來娉兮在宮宴上私下找過崔夫人,想和家里重修舊好,結果不知哪句話說得不好,和崔夫人不歡而散。
第二天她提了東西想上門,崔府大門緊閉,拒絕讓她進入。
崔府擺明了沒有認回她的意思,誰家女兒出嫁的時候甚至不能從自己家里出發?說出去都是難堪,還不如回平涼,好過再當一次別人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