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前了,我才看清他的傷勢。
長長的刀傷橫貫整個腰背部,傷口深可見骨,皮肉外翻,駭人得很。
他曾經無數次高高在上地俯視我,如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任人魚肉。
我瞥見他的嘴唇發白,起了一層又一層死皮。
臉上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是父皇讓你來的嗎?」他疲憊到了極限,眼神卻還很亮,小聲問我。
「皇上下旨了,你已被貶為庶人,日后不能再叫他父皇了。」
我倒了一杯水,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將他攙扶起來。
生平第一次,我沒有對他用敬語。
他沉默半晌,就著我的手,喝完了那杯水。
確實是餓得狠了。
吃那兩個饅頭時,他甚至不怎麼咀嚼,直直地咽下去,喉結快速上上下下移動,倉促得有點嚇人。
人餓狠了的時候是顧不上禮儀姿態的,這樣野蠻的吃法反而顯得悲壯。
我的鼻子莫名一酸。
「慢點吃,別噎著了。」我出言提醒。
待他吃完,我小心翼翼地將他翻過來,除去衣物,查驗他身上的傷。
宮中人的落井下石,由此可見一斑了。
李嘉譽傷在后背,那些奴才將他抬進宗人府時,卻故意讓他仰躺在床上。
傷口壓在身下不透氣,再過個幾天,甚至可能腐臭生蛆。
我扳著李嘉譽的肩膀,幫他翻了個身,往他背上撒了點金瘡藥。
「你的傷要晾著,今晚不能蓋被子了。」我將他床上的被子放到一旁。
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
我總覺得宗人府的這床被子上有股怪味。
天色已經蒙蒙發亮,我馬上又要去御膳房中當差了。
皇上要上朝,早膳需要時刻備著,馬虎不得。
轉身時,李嘉譽在背后,用氣音低聲道:「一飯之恩,來日必定報答。」
我沒有回頭。
「舉手之勞,你不必掛懷。」
雖然他曾經是個刁鉆的主子,也為難過我。
但在我穿越過來之前,接受的一直是現代人的教育,實在無法漠視同類的生死。
那時我不知道,為著這泛濫的善心,我險些喪了命去。
3
我帶著太監宮女們去給皇上和貴妃娘娘傳膳時,遠遠地碰見了一隊人。
他們走得很急,很倉促。
我好奇地問身側的宮女:「他們在做什麼?」
「大人小心,出宮采買的小太監染上了外面的時疫,不過一宿便沒了,這隊人收拾了他住過的屋子,準備將一應衣物都拿去燒了。」
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即使掩住了口鼻,我也能聞見腐臭味。
像是傷口反復流膿后留下來的。
這個味道莫名有些熟悉。
我心中忽然一震。
昨天晚上,我在李嘉譽的被子上聞到了這股味道。
雖然很淡,但揮之不去。
我的心都懸了起來,但傳膳不能不去,只能帶著小宮女朝勤政殿的方向去。
皇上和貴妃一同用膳時,提起了李嘉譽。
「當年太后想穩固母家的勢力,硬生生將我們二人分隔開來,逼朕娶了他娘做皇后。」皇上飲下一碗燕窩,提起先皇后的眼神中帶著嫌惡。
「如今妾身終于能和皇上長相廝守了,只是可惜了我們的皇兒,他還那麼小,若是皇上先臣妾一步撒手人寰,廢太子重新登基,臣妾與皇兒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貴妃一身媚骨,說話間帶著泣音。
「愛妃莫怕。」
皇上揀了一筷子熊掌,如饕餮一般張著血盆大口,將熊掌吞食入腹。
「他在宗人府中的一應吃穿用具都是從染過時疫的屋子里流出來的,必定會悄無聲息地死在宗人府。」
貴妃仍舊不依不饒:「皇上,太子一日不死,臣妾的心就一日靜不下來啊!」
美人垂淚,皇上大手將她攬入懷中。
「愛妃莫哭了,朕明日就讓人給他送去三尺白綾。」
他眼中的兇光一閃而過。
「朕怎會不知斬草除根的道理。」
我微微向后仰倒,好在小宮女扶住了我,沒有讓我在御前失儀。
縱然我見過的勾心斗角已經足夠多,但直面父子相殘還是會讓我心驚。
伺候皇上和貴妃用過膳,皇上龍顏大悅。
「將太醫今日制的藥汁子賞一碗給……」皇上揮著手中的佛珠,對準了我,半晌想不起我的名字。
三年來他吃的每一頓飯,我都費盡了苦心。
然而他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
他終于放棄了。「你也喝一碗,不然你病倒了,朕就沒飯吃了。」
貴妃笑得花枝招展,胸脯呼之欲出。
「皇上真會說笑。」她以色侍人,皇上說什麼她都會捧場的。
我垂下頭恭謹地稱是。
退出來時,太監已經端著那碗青綠色藥汁守在殿外了。
「我帶回去喝吧,這藥聞著就苦,不就著蜜餞喝不下去。」
我將藥放進食盒端走,回到自己的小院時,發現宗人府外已經沒有侍衛了,只余一片死寂。
我心里暗道不好,悄悄越過墻去,只聽得李嘉譽房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眼前的一幕著實令人心驚。
他身上的傷本就沒好,現在從脖頸往下都長了大大小小的膿包,已經被撓破了幾個,流出黃色的酸水來,眼睛腫得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
誰能想到,十日前他還是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