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寧逍,日日喂他藥。
他日漸憔悴,眼神卻越發明亮。
他要我念奏折給他聽,聽著聽著,卻又厭了,將所有的奏折都推在地上。
「阿瑤,我看這些奏折還有什麼用呢,我這一輩子都是個癱子,即便我登上了皇位,成了天下最尊貴的人,可我終究還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相伴幾年,我親眼看著他吃下無數極苦極苦的藥,苦到干嘔,也不曾放棄。
也曾在暗夜里,看他一個人扶著欄桿想要站起來,最后卻狼狽地跌在地上。
還曾看見他望著宮殿翹角上落著的鳥兒,目送它們飛飛走走停停。
他心有山川河海,卻被困在這三尺輪椅上不得自由。
這一次,我無法再說「你還有我呢」這樣的話。
他這一生,擁有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太醫斷言,他只能活三個月。
那這三個月,便讓他活得痛快一些。
我宣布出巡,帶著寧逍一起前往江南。
文武大臣隨行在側,大軍護衛左右,寧逍和我終于離開了京城。
我們一路南巡。
他親眼看到了新稅法下人民安居樂業,大街上自由行走的人多了起來,女子也多了。
因為不久前,我剛剛頂著極大的壓力取消了女子十六歲不婚,男子二十歲不婚需要納稅的政策,此項政策讓那些到了年齡急吼吼出嫁的女子多了一些自由,人一旦自由了,便愿意讓自己活得精彩一些。
我取消了宵禁,晚間也熱鬧起來,各種做買賣的小商販讓整條街道都活躍喧囂,夜市上表演鬼火的少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寧逍目光羨慕地盯在那身姿輕巧的少年人身上,久久回不過神。
到達揚州的時候,他病得很厲害了。
跟隨的太醫說他能撐著走完這段旅程已極其不易,后面他們也無能為力。
我點頭,讓太醫替我開一服藥。
晚間,我端著藥去了寧逍的房間。
寧逍略一沾口,便覺得藥味不對,但他并沒有多說什麼,依舊乖巧地喝了,喝完之后,才道:「今日換藥了嗎?比之從前的藥酸澀了一些。」
他舌頭靈得很。
我默默不語,而是寬衣解帶,披散了頭發。
他終于察覺不對勁。
「你想干什麼?」
我低笑一聲。
「夫君,我們該圓房了。」
「宮瑤光!!!」
他微紅了臉,咬牙切齒,低聲怒吼:
「我是你哥哥,你我不能……」
「你愿意我叫你哥哥也可,哥哥,相公,你瞞得我好苦,你不喜歡我嗎?」
他緊咬牙關,似乎一說話就失了底氣。
我攀上他的床榻,輕輕在他脖頸一口咬了下去。
「你明明行的,卻偏偏拒我千里之外,這是懲罰!」
「阿瑤,我是個殘廢……」
「在我心中,三生三世,你都是我的大英雄。」
他漸漸沉淪在我的低語之下,在我將他剝光之際,他捉住我的手,聲音艱澀道:「有一件事,我瞞了你,老九勤王之前,曾派了人先去保護你我的府邸,他將你是放在心上的,那時,我心中嫉妒,攔下此訊息,你若反悔了,還可以和他再續前緣。」
我頓了頓。
想來這就是九皇子沒有說完的話。
原來,他分出了兵力去護我。
這情誼倒比前兩世的真實。
可惜,我不稀罕了。
我稀罕的已經得到了。
我笑著繼續下去。
「嗯,我喜歡你吃醋,以后多多吃一點,我喜歡吃酸的。
」
那一夜,我們沉浮其中,貪歡無度。
七日后,寧逍死了。
死在我床上。
他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下輩子一定要痛快地活一場。
他說,天下交給你,我很放心,母后和太后也一定會為你感到欣慰。
他說,阿瑤,對不起,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
我愣怔地合上他的眼睛,穿好衣衫走了出去。
天上,明月凄清。
身后,是大太監撕心裂肺的呼號聲。
我眼角滴落了一滴眼淚,便再無其他。
我只是忍不住地想,總以為重來一世便一定能得償所愿,可,不是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這唯一的變數,將我的心扎了個通透。
皇帝駕崩,一行人起駕回京。
寒玉棺是一早準備好的,快馬加鞭回京之后,我親自操持了寧逍的喪儀。
七日后,我登基為帝,成了大楚開國以來第一個女帝。
我定年號元嘉,并大赦天下。
我為寧逍定謚號文。
經天緯地曰文;慈惠愛民曰文;勤學好問曰文;忠信接禮曰文。
他當得起此字。
下葬的前一日,我去后宮送了廢掉的太上皇一程。
太上皇與寧逍之間恩怨深重,父子一場,卻反目成仇,我不能讓寧逍在陰曹地府等著太上皇死后再清算舊賬,干脆送太上皇下去,在閻王爺面前說清楚是非恩怨。
我又賜了廢掉的九皇子一碗藥。
喝下此藥,他的啞病自然好了。
我安排了他的死訊,又命人將他趕出廢園,以后世上再無九皇子此人,大楚從此多了一個子民。
他走之前,吵著鬧著一定要見我一面,不然寧肯撞死在廢園。
我想想身邊故人已無幾個,便去見了他。
彼時的他瘦削到與寧逍反倒有幾分相像。
他氣勢洶洶地問我為何放了他,不等我回答,他又似乎領悟一般地道:「你知道了,你知道我當時還派人保護了你,你現在后悔當初那樣對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