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去世的那天,卻召見了我。
那時的她,讓大姑姑為她重描眉眼,再著彩衣,精神抖擻地見我。
她問我如今朝廷的事情,見我應對得當,并無不妥,嚴肅緊繃的神色終于松懈了幾分。
「時至今日,哀家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希望你真如自己所言,為女子請命,為萬民立法,為天地立心,開太平盛世。你若真能做到,便不枉哀家與逍兒冒天下之大不韙成全了你。若你做不到,哀家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你,你去吧。」
她神色疲憊,對我揮了揮手。
大姑姑送我出來,卻又拉了拉我,讓我立在屏風后頭,她自己則折返回去。
大殿里傳來她說話的聲音:
「太后,您叫公主過來,明明有那麼多的話要囑咐,為何偏偏只說了幾句?您這樣會讓公主以為您不信她,她會不開心的。」
「哀家要走了,逍兒恐怕也活不過她,以后能壓在她頭上的人,再沒有了,她以后的日子都會志得意滿,哀家就怕她如無上皇那般,早年英明神武,晚年荒唐獨斷,哀家說話難聽點又怎麼了,只要她能記住哀家今日說的話,便算是哀家死前最后一件功德了。咳咳……咳咳……」
「太后……太后您怎麼了?太后!來人!快來人啊!」
那一日,無數御醫在太后宮中奔走,也沒能挽回她干涸的生命。
她緊緊閉上眼睛,神情肅穆莊嚴。
寧逍神色哀慟,于他而言,這是世上最后一個關愛他的人。
我很想安慰安慰他,告訴他,我也會關愛他。
但我還是沉默了。
我是個薄情人,終究還是愛權勢多一些,無法也不愿給他更多的承諾。
太后殯天后,寧逍為她加封了諸多封號,仿佛如此才能寄托哀思。
三個月后,宮里宮外才有了一絲活泛氣息。
寧逍借口身體不適,由我代替上朝。
我周旋在朝臣中間,那點兒單薄的悲傷很快散去。
但寧逍似乎被留在了太后去世的那一日。
他身邊的管事來尋我,請我勸一勸寧逍,說他已經在佛堂中一個月未曾出門。
我去到佛堂時,他隱藏在陰影中,沉郁到如同與佛堂融為一體。
我的心上忽然攀援出細密如刺扎的疼痛,我拉開沉沉的帷幔,讓陽光透一些進來,然后跪坐在他腳下的蒲團前,將頭枕在他膝上。
「寧逍,你還有我呢。」
他瘦削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發。
「是啊,妹妹,我還有你呢。」
那一刻,我似乎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
「是的哥哥,你還有我。」
喉間的苦澀,壓也壓不住。
20
一年后,寧逍封我為皇太妹。
此舉震驚朝野。
他們總以為讓我參政已是極限,沒想到寧逍會封我為皇太妹,這意味著若將來有一日寧逍駕崩,登基為帝的人將是我。
阻止的奏折如雪花片一般從四面八方飛來,每一日,寧逍都會將那些奏折抬到朝堂上當眾燒了。
如此幾次折騰,奏折反而更多了。
可能知道寧逍不看奏折,有些內容激烈到已經不敬君上。
而寧逍突然看了奏折,將其中言辭最激烈的幾個押入大牢,好生看管起來,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如此,眾人反而沉默了。
有人來勸說我,說我已經享受了如此大的權力,該知進退,識大體,不可牝雞司晨,意圖禍亂朝綱,古往今來每一個亂政的最后都下場凄慘。
我懶得和這種人交談,只是在聽聞對方家有悍妻后,賜她兩個漂亮的青樓女子做妾,還派了兩個嬤嬤過去護著這兩個青樓女子。
那大臣三天沒來上朝,第四天上朝后,舉著袖子遮遮掩掩,生怕人看見他臉上的抓痕。
下朝后,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恭維他好福氣,不知家中妻妾相處得可還和睦?
「令妻作為一個女子,該知進退,識大體,不會做出嫉妒悍婦之舉吧?若果真如此,本宮為你做主休妻如何?」
那大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殿下饒命,臣知錯了,您饒了臣吧,那兩位姑娘求殿下收回,臣真的知錯了。」
其余大臣我如法炮制,喜財的從財上入手,喜權的從權上入手。
唯有一位御史大人,為人剛正不阿。
前兩世,我做太后垂簾聽政時,花了不少力氣收服他,如今也一般。
這位御史雖迂腐,卻極其疼愛一對女兒。
我將她的一個女兒調為我的伴讀,另一個女兒命她為女太學的夫子。
如此殊榮尋常人都不能抗拒,他的一雙女兒飽讀詩書,更是不愿屈居人下。
沒多久,那位御史眼見著便蔫兒了。
原因無他,每日回去他嘮叨我不好,他的一對女兒便出言勸阻,父女三人一場辯論在所難免,家中常常烏煙瘴氣。
后來,那位御史自請調離京城,寧愿被外放出去。
他的女兒卻沒跟著去,反而成了我的左膀右臂。
沒多久,我的皇太妹穩穩當當地做了下來。
又過了許久,寧逍病了。
他這一病如山倒。
宮里宮外的大夫聚集在他的寢殿,各有各的說法,但歸根結底是癱瘓和中毒,讓他本就虛空的內里更加破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