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她被管婆帶入高府,我曾害怕地拉著她的衣角,眼淚直流。
姐姐回頭看我,明明她也是個孩子,卻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地哄我——
「青柳,乖,回頭姐姐給你帶糖糕吃。」
她那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一本正經地對遠山哥哥說:「蕭遠山,我妹妹青柳,就拜托你了。」
后來她進了高府,好幾年,我很少能見到她。
但她一直惦記著我,托人給我帶錢,帶吃的,帶書信。
她說:「青柳,姐姐很好,大老爺很喜歡我,他答應了我不會讓你入府為奴,我們雖都是賤籍出身,但你可以留在莊子里做佃農。放心,姐姐會照顧你的。」
父母早亡,我姐姐一向疼我,像個小大人一樣,事無巨細,將我的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后來遠山哥哥也去了高府做家奴。
我一個人在農莊上,與那幫同樣賤奴出身的叔嬸、大伯一起下地干活。
他們很照顧我,因為姐姐總是托人帶出很多衣食錢財,她叮囑我分給鄰居嬸子們,這樣下地干活的時候,她們會幫襯我一起干。
我很想我姐姐。
但姐姐從不準我去高府看她。
遠山哥哥倒是經常回來,他跟姐姐一樣,每次都是帶好吃的給我,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乖乖地聽話。
我問他姐姐好不好,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了句「好」。
遠山哥哥不像從前那般活潑愛笑了,我發覺他有些陰郁,讓人看著怕怕的。
我按著姐姐安排的路子,生活在農莊。
可是突然有一天,高府的公子帶著管家來了莊子上,當時我正坐在田間水塘邊,赤著腳在水里晃啊晃,唱了一首幼時姐姐教我的童謠。
公子看到我后,說了句:「竟然還有條漏網之魚。」
接著他將我帶回了府里。
他看起來很和藹,讓我洗了澡,穿了新衣服,問我叫什麼。
然后他帶我去了宴席,在一眾公子哥面前唱歌。
后來發生的一切,姐姐不讓我回想,她說都過去了,讓我忘掉。
可是怎麼能忘呢?
被人凌辱、虐待,喊啞了嗓子,直到我吞了火炭,一切歸于平靜。
還有遠山哥哥,他沖過來阻止過,被公子爺下令當場打死。
第二年,我姐姐和遠山哥哥造反了。
高家的那些人,我看著他們死的。
接著是那些同樣蓄奴成風的官紳之家,幾天之內,大火焚燒,燒得他們痛苦哀號,不斷求饒。
姐姐捂住我的耳朵,她從背后擁著我,將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望著我笑。
她輕聲地說:「青柳,從今往后,姐姐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們踏上了那條路,越走越遠。
越來越多的奴隸響應,青幫最盛的時候,僅在揚州城就有兩萬多人。
但是好景不長,朝廷派兵圍剿。
姐姐和遠山哥哥他們很厲害,將朝廷派來的人吊死在揚州城。
后來聽說皇帝愿意和談。
但也只是聽說,姐姐說朝廷派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爺來江南,她要去探一探。
她去了徽州城。
回來后她說:「青柳,世子爺有慈悲心腸,我們應該很快就能休戰了。」
可是后來,這位慈悲心腸的世子爺將青幫暗風堂一百多人吊死在揚州城外的樟樹林。
姐姐他們吊死了西寧府的將軍,朝廷哪里會真的放過我們?
所謂的和談,都是迷惑人的幌子。
我從未見過姐姐這副模樣,她恨一個人的時候,眼里像火在燒。
她說,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他。
我知道,她說的是那位慈悲心腸的世子爺。
因為他的緣故,青幫東躲西藏,連連敗退。
最后我們躲進了嶺南山里。
姐姐變得沉默寡言,性情陰郁。
我知道,青幫陷入了困境。
后來姐姐離開了,整整一年。
她走的時候對我說:「青柳,好好地待在山里,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然后如同多年以前去了高府那般,轉身又對遠山哥哥說:「蕭遠山,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遠山哥哥一貫的沉默,我看的出來,他不舍得姐姐離開,也不愿姐姐離開。
姐姐離開一年。
我雖身在青幫,但姐姐一直將我保護得很好,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著怎樣的計劃。
直到遠山哥哥說:「青柳,我們去接青魚回來。」
京郊西門,一年未見的姐姐,赤著腳,緩緩地勾起嘴角,毫不猶豫地砍下那位世子爺的手臂。
我看到她長長地呼了口氣。
她說過的,會親手宰了他。
后來,那位世子爺被帶回了雁山。
姐姐確實是要宰了他的,但最后他還是跑了。
朝廷頒布了佃奴廢除明令。
姐姐松了口氣,這是當初奴變起義的最終目的,螻蟻潰千里之堤,她曾說過,為的是螻蟻的自由。
一切都該結束了,是嗎?
姐姐不知道,在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遠山哥哥已經跟魏王搭上了線。
前往晉陽的路上,果不其然,他們鬧翻了。
姐姐要帶阿卡他們回江南,她騎在馬背上,兩次朝我伸出了手——
「青柳,只當是姐姐求你,跟我走!」
我其實真的,好想去握她的手。
但我最終選擇了站在遠山哥哥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