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看著他:「人不會掉在同一個陷阱里兩次的,三年前西寧府的孫將軍,頭被吊在揚州城的時候,你們的皇帝也答應了和談,結果呢?你夏世子出馬了,我以為你們真的是來和談的,徽州城外我裝成流民乞丐接近了你,世子爺好一番慈悲心腸,讓我誤以為菩薩降臨,我告訴我們的人這次真的迎來解放了,結果你掉頭就是一番廝殺,將我暗風堂一百多人吊死在樟樹林。」
夏湛神情茫然,解釋道:「不對,我們并沒有接到和談的信息,玉姿你聽我說,這中間一定是有誤會,當初奴變剛剛爆發,朝堂之上就有不同的爭議,皇上本來是愿意和談的,但是你們沒有給這個機會……」
「你以為我還會信?」
我臉上毫無波瀾,聲音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夏湛,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你去死吧,總是要死些人的,只有你死了,才算在皇帝心窩子上插一把刀。」
「玉姿,我不能死,你進過我的書房,你該知道的,這些年我一直在奏請皇上廢除苛政,改良佃農租賃制度,奴籍翻身為平民指日可待,我和內閣首輔楊大人一直在為之努力,之前千方百計地想見你,也是為商榷此事,你聽我說,現在事情可以解決,我們都不用再廢一兵一卒,誰都不用死,你相信我玉姿。」
夏湛言辭懇切,神情誠摯,可我沒有理他,轉身離開之前,腳步頓住。
「蟬活八日,向死而生,從踏上這條路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將身赴死以換取明日之光的準備。
夏湛,我不會再信你,也不會信你們的朝廷,因為相信你們承擔的風險太大,在這世上,我只相信我自己。」
8
走出屋子的時候,阿卡站在一旁,聽我吩咐。
我抬頭看了一眼日光,聲音麻木——
「殺了他吧。」
僅隔一道房門,我聽到夏湛最后在質問我:「玉姿,你對我可曾動過情?回答我,讓我死個明白。」
堂堂的定國公府世子爺,天生貴胄,竟也會問這種問題。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我去了后山,站在高處山頭,將雁山寨子一覽無遺,目光隨即又望向遠處群山起伏的嶺南山脈。
風拂過,四面草動。
身后出現一人,是蕭遠山。
他帶了件披風給我,展開為我披上,與我一同眺望連綿山河時,神情堅毅,深目泛著好看的微光。
「青魚,起風了。」
「是啊,起風了。」
我愣怔著回答,連自己也沒有發覺,聲音含了幾分疲倦。
可是蕭遠山察覺了,他側目看我,清亮、烏黑的瞳仁有著柔軟的光,下一秒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抬頭看他。
自幼一同長大,沒人比我更了解他。
蕭遠山堅韌、勇敢、骨子里還有深深的執拗。
我比他和青柳更早地去了官紳老爺家。
在他入府成為家奴的時候,我已經是大老爺的人了。
府宅深深,他和那幫馬奴一樣,都被我踩著上過馬車。
我對他視而不見,與陌生人無異。
但他做不到。
我喂老爺吃葡萄的時候,老爺順勢握住我的纖纖玉指,逗弄調戲,而我一臉順從地笑。
侍奉午睡,房內嬉笑聲不斷,直到尋歡作樂歸于平靜。
赤著腳走出屋子時,我會看到蕭遠山站在院中,青銅木下,少年身子繃得很緊、很直,一動不動地也不知站了多久,濃眉下的那雙眼,寫滿了戾氣與絕望。
一個奴隸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很危險的。
我從他身邊徑直走過,從來不跟他說一句話。
只有一次,他膽大包天,一把將我拽過來,固執地摟在懷里。
隔著屏風推門,屋內睡著大老爺,他在我耳邊道:「青魚,我帶你走吧,我們逃出去。」
我目光冷冷地看著他,直到他心生絕望,一點一點地松開了我。
他是知道的,我從來都有著超出同齡人的理智和冷靜。
可是七年之后,我們還是站在了一起,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雁山山頭,他握住了我的手,手掌粗糲,卻很溫暖。
幼時濃眉大眼的伙伴,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那雙凝眸時的瞳仁,像是攝人心魄的黑海,映著流動的暗光,讓人一不小心便會沉淪下去。
但我又一次,理智地掙脫了他的手。
這次蕭遠山卻不肯放,甚至來了幾分脾氣,一把攬過我的腰,將我緊緊地抱在懷里。
我一邊掙脫,一邊怒道:「蕭遠山,你放開我!」
他個子很高,力道大得令人掙脫不開,望著我眸中含笑,聲音竟有幾分愉悅:「青魚,你現在真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我氣急,抬起腳猛地踢向他。
蕭遠山反應很快,不僅躲過,還更加用力地鉗制住我,令我動彈不得。
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在我慍怒的目光下,毫不躲閃,低頭靜靜地看我,然后越來越近,將額頭抵在我的額上,溫熱呼吸近在咫尺:「你到底還要我怎麼做?我真的不喜歡青柳,我只能把她當妹子待,你饒過我吧。」
我平復了下心情,別過臉去:「可是青柳喜歡你,蕭遠山,我就這一個妹妹,她已經夠可憐的了,權當我求你,別傷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