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朝無疑是聰明人,懂得明哲保身。
但這聰明人并沒有對我們敬而遠之,他膽子很大,比如挨了我一刀之后,還會很要面子地對西峽山的那幫土匪說:「雁山的那個娘們,長得是好看,可惜她不光腦子有病,身上還長了毒瘤,我可不敢碰她,怕死。」
那幫土匪恍然大悟:「難怪那麼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二話不說就愿意嫁過來,大當家的,那我們可虧了,給了好多聘禮呢。」
祖朝憋了一憋,也覺得虧得慌,一鼓作氣地站起來:「走,要回來。」
于是一伙土匪雄赳赳氣昂昂地來要聘禮,結果見了我,祖朝率先泄了氣,觍著臉道:「那個,阿魚啊,我們送來的聘禮能不能……」
未等他說完,蕭遠山已經示意我們的人抬出了之前的聘禮。
祖朝還挺詫異,訕訕地對我道:「你這娘們,還挺通情達理。」
后來大家相安無事,祖朝賊心已死,色心卻不死,時不時地還會來雁山走動,一來二去與蕭遠山等人混熟了,有一次喝多了酒,還強行拜了把子。
江湖中人,總是比較豪邁。
我對他們這些事從來不感興趣,只是有時會告訴蕭遠山,西峽山的人和我們并非一路,少招惹為妙。
蕭遠山笑著看我,一向陰沉的神情會變得格外溫和:「是,我也不喜歡那祖朝,每次來了混吃混喝不說,眼睛還總往你身上瞄,我怕自己忍不住會給他挖出來。」
最溫和的聲音,說著最狠的話。
我心頭一動,抬頭看他,對上的是他溫柔含笑的眼眸,但我知道,我不能對他動心。
我和蕭遠山是一同長大的。
很早的時候,我們都是揚州城官紳老爺家的佃奴。
父輩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勞作,勉強地養活一家老小。
孩童時期,我們一同在田里抓過蛐蛐,水里摸過魚,青柳會卷著褲腿奶聲奶氣地對我們喊——
「姐姐,遠山哥哥,捉那條最大的!」
偶爾巡田路過的官紳老爺,一副仁善的模樣,負手而立,笑瞇瞇地喚過我們。
他身邊的侍從會分好吃的糖糕給我們幾個小女孩。
但他們從不分給男孩子,甚至對蕭遠山他們沒個好臉。
年幼稚童,什麼也不懂,歡歡喜喜地拿著糖糕,一口一個「謝謝大老爺」。
我們都沒意識到,每次官紳老爺過來,田間勞作的父母,都會變得大驚失色,緊張的臉色發白。
等我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祖輩賣身為奴,誰也反抗不了,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我九歲被管婆挑中,作為瘦馬養在官紳老爺家中。
她們什麼都會教我,歌舞刺繡、琴棋書畫,乃至房中秘事,都是必須要學的。
一個出色的揚州瘦馬,還要有足夠的忍耐力,主家老爺讓你笑的時候,哪怕踩在刀子上,也要笑得溫柔得體。
我很聽話,因為不聽話的下場我是見識到了的。
曾經給我們糖糕的大老爺,也會翻臉無情地讓人打死你,然后破席子一卷扔在亂葬崗喂野狗野貓。
好在他很喜歡我。
我溫柔、乖巧、聽話,小小年紀已經十分懂得討他歡心。
因我擅吹笛,也擅舞《明君》,他常摸著我的臉,自比是西晉石崇,我是他最喜歡的舞女綠珠。
我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他請最有名的畫師為我畫像,我端坐在海棠樹下,身著水綠色的青衣,溫柔淺笑,與大家閨秀無異。
后來那幅畫百人來求,大老爺哈哈一笑,賣了一萬金。
老爺是鹽商,富可敵國,根本不缺錢,他為的就是顯擺。
果然也是顯擺上了,畫卷輾轉到了京中,有位世家子弟不遠千里來揚州,只道老爺隨意開價,他愿意將我買下。
我還記得當時老爺摟著我,對那富家子道:「善歌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你可知西晉石崇寧死也不愿把綠珠拱手讓人的道理?」
如此看來,他倒是對我情深義重了?
錯了,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是沒有心的。
我妹妹被幾位公子拉著尋歡作樂的時候,我求過大老爺,他被五石散攪得神志瘋癲,一腳將我踹倒在地。
蕭遠山也曾想過救青柳,但他只是老爺家的一個家奴,饒了公子們的好興致,當下被亂棍打死扔去了亂葬崗。
我記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雨,青柳吞了火碳,成了啞巴。
我冒死跑出府邸,拼了命地往亂葬崗跑。
滂沱大雨澆得人喘不過氣,我在一具具被野狗啃得亂七八糟的尸體里翻,找到蕭遠山的時候我哭了,一遍遍地拍打著他的臉。
人這一生,總要經歷過什麼,才能想明白一些道理。
天地不仁,不是應該以萬物為芻狗,可是憑什麼做芻狗的是我們?
他們不能是芻狗嗎?不應該是芻狗嗎?
原來,天道是不公的,芻狗活在陰暗之處,那麼是不是應該奮力地也要咬上一口月亮,變了他們的天。
蕭遠山的命是我撿來的。
那晚大雨,他殘存一口氣,神志不清地對我道:「阿魚,對不起,我盡力了。」
我發了狠,惡狠狠道:「不,你沒有盡力,我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你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