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他冷笑一聲:「昨天夜里,有人冒充定國公府的人,拿了我的手諭,帶走了刑部大牢里的陳四發和崔匠本,我們帶人追上去的時候,才發現對方是有備而來,萬箭齊發,差點兒被人當成靶子。」
陳四發、崔匠本……是一年前朝廷俘虜的江陰「削鼻班」和荊州「里同會」的奴變起義頭子。
能救他們的人,自然是同伙了。
夏湛的手逐漸加重:「你知道我為何將他們關在刑部大牢審訊了一年,遲遲沒有殺他們嗎?」
「青幫那麼大一個組織,突然銷聲匿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你覺得我會信?」
我看著他,微微地蹙起眉頭。
他漆黑的眼睛光射寒星:「當初,只差一點,我便可以活捉了青幫的頭子蕭遠山,我們設下了埋伏,原是可以順利地絞殺他們的,進入山谷的時候蕭遠山突然接到了密報,調頭離開。
「率兵追上去的時候,還是讓他跑了,但廝殺之中,他身上掉下了一枚青魚玉佩,你想不想看一看那玉佩長什麼樣?」
我搖了搖頭,閉上了眼。
「刑部大牢里關了那麼多人,我一個都舍不得殺,為的就是挖出江南奴變的真正策劃者,青幫背后的頭子并不是蕭遠山,而是一個叫劉青魚的人。
「他和蕭遠山躲得很好,至今找不出藏身之地,但我知道了劉青魚有個妹妹,名叫青柳,跟你一樣,揚州瘦馬出身,是個啞巴。」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臉色變了變。
他的手有些涼,緩緩地撫上我纖細的脖頸:「你很會演,埋伏在我身邊,取得信任,揚州瘦馬多才多藝,你還會模仿我的字跡,蓋上我的印章,將以假亂真的手諭悄無聲息地傳遞出去。
」
我握住他的手,惶恐地搖頭,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他輕笑了一聲,湊到我耳邊,幽幽道:「別演了,一切都結束了,小騙子。」
我被綁著胳膊吊在了京郊西城門上。
整整三天。
在此之前,我的畫像被張貼在城中各處,上面寫著——反賊劉青魚之妹,三日必殺之!
時間未到,夏湛是不會允許我死的。
我被吊得奄奄一息,虛弱不堪。
但是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將我放下來灌幾口水,塞一把糧,然后再吊上去。
城內街道兩側,埋伏了無數士兵。
第三日,夏湛立于城門上,身旁還站著身穿白狐銀裘、弱不禁風的趙明玉。
高高在上的世子爺,一襲玄衣,發如墨玉,劍眉入鬢,眼角微微上揚,臉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
他們在等青幫的人出現,然后一網打盡。
他還要趙明玉親眼看到,滅門之仇即將得報。
但我賭他會失望。
果然,天色漸晚的時候,郊外那條進城的路上,還是毫無動靜。
夏湛不死心,多吊了我一日。
第四日傍晚,他終于惱怒地意識到,沒人會來救我。
他命人放下了我,蹲在我面前,用手捏住了我的臉——
「他們為什麼不來救你?劉青魚就這麼舍棄了自己的妹妹?」
我努力地抬頭看他,神情一如往昔,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有無盡的惶然和凄慘。
夏湛愣怔,我動了動唇,無聲地向他吐露了幾個字。
他沒有看清唇語,湊近了距離:「你說什麼?」
我笑了,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向他無聲質問——
「奈—何—以—奴—呼—我?」
奈何以奴呼我?!
這是三年前,江南奴變起義時,發出的第一句質問口號。
我的主家被屠滅時,漫天的火燒啊燒,權貴跪在地上,如待宰的羔羊。
成千上萬的奴隸,質問他們,奈何以奴呼我?
奈何嚴苛稅收,逼我為奴?
子子孫孫,世世代代,不能脫籍。
奈何蓄奴成風,令我們腹坎無食、膝踝無裙、臀背無完膚?
奴女未配婿,早破其瓜,婦未耦子,先割其鮮。
主婦妒,則有鍛椓陰私,剃毛縫皮,丑痛之聲,流聞于外。
奈何視我如牲畜,圈養發賣,凌辱致死?
……
我望著夏湛,面容凄苦,閉上眼睛緩緩地將臉貼在他的手掌上,乖巧如從前。
他卻猛地收回了手,眼中有一瞬間的慌亂。
我篤定了夏湛不會殺我。
他低下聲音,對我道:「玉姿,你只要寫下他們的藏身之處,爺既往不咎,待你如從前那般,可好?
「他們舍棄了你,你又何必為了他們丟了性命,你喜歡我的對吧,只要你寫下來,爺還是你的。
「告訴我,劉青魚在哪兒,我想見他。」他聲音誠懇,循循善誘。
我笑了,眼淚落下的時候,終于點了點頭。
夏湛也笑了,他摸了摸我的頭,神情柔軟,然后低頭解開了我手上的繩子。
他將我摟在懷里,輕柔地吻在我額頭:「走,跟爺回家。」
我強撐著身子站起來,被他攙扶著,還未走出一步,不知何處射出一支長箭,勢如破竹,「嗖」的一聲飛了過來!
誰也不曾料想,一枚被拋棄的棋子,也值得費盡心機地殺人滅口。
夏湛猛地將我拉在懷里護著,長箭擦過他的小臂,玄衣袖口看不出受了傷,我卻敏感地聞到了血腥味。
在他們準備收網的時候,青幫的人來了,且規模浩大,殺氣騰騰。
上來就是一陣猛烈的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