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湛因平叛有功,皇帝親封長信候,聲名顯赫如定國公府,無人能及。
他這樣的身份,生得又極好,京中貴女如云,哪個見了不是春心蕩漾,朝思暮想。
如邑王家的平陽郡主,尋死覓活要嫁他,一向疼愛女兒的邑王爺不惜進宮求皇上太后賜婚。
甚至提出要將京郊的千畝良田以及全部營生作為陪嫁。
只太后提及此事,夏湛一笑了之,并不搭理。
人人皆知定國公府世子爺夏湛,位高權重,性子冷,又矜傲。
但是那雙好看且淡漠的眼睛,是如何變得瀲滟風流,暈染眼梢,沒人比我更清楚。
譬如他在書房作畫,我衣衫半解地露出香肩后背,花紅海棠綻放在肌膚上,也綻放在他桌上的畫卷上,以及他漆黑的眼睛里。
畫卷未成,顏料傾灑,染了一地的艷。
「玉姿,你要了爺的命……」
這是他動情時,最常對我說的話。
但我從不信他此時的溫柔和繾綣,出了那個門,他端正自持,又是一番高貴、漠然的君子做派。
夏湛并不愛我,他不會喜歡上一個賤奴出身的通房。
他喜歡的是定國公府的表小姐趙明玉。趙明玉小字馨馨,是他青梅竹馬的姨家表姐,僅比他早出生幾天而已。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夏湛愿意從勾欄瓦舍買下我,不單單是因為三年前徽州城外,機緣巧合下他救過我。
還因為趙明玉長相嬌弱,膚白貌美,柳葉細眉下,眸中淡淡憂愁,我見猶憐。
而我恰恰也是青柳細腰、楚楚可憐的長相。
她常穿白衣,所以他吩咐為我裁制的新衣,皆是清一色的白,纖塵不染。
她的院子里種滿了海棠,所以他獨獨鐘愛我后背的花紅海棠。
冰銷遠硐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他思的不是玉姿,想的也不是玉姿,而是那遠在襄陽養病的趙明玉。
為我起名玉姿,是因為趙明玉名字里的一個「玉」字。
這一年來,他的眼睛透過我,看的是另一張柳葉細眉的臉。
我嬌怯地看著他,咬著唇楚楚可憐的模樣,最能令他動情,因為他想的是他冰清玉潔、如他一樣高貴不可褻瀆的阿姊趙明玉。
我還記得她初次從襄陽回來,穿著白狐銀裘,從馬車上緩緩地走下來的時候,夏湛的神情是多麼柔軟。
他溫聲喚她「阿姊」,伸手扶她,動作小心翼翼。
趙明玉羸弱、蒼白的臉上,便泛起好看的紅暈,虛虛地回禮:「有勞阿湛。」
京中貴女如云,能叫他阿湛的,只有她一人。
夏湛喜歡她,是人盡皆知的事。
拒絕平陽郡主的婚事,拖到現在還未成婚,為的便是這位心心念念的阿姊。
趙明玉出身名門,功勛之家,父親曾是江西總督。
因生母早逝的緣故,她從小是養在定國公夫人身邊的,與夏湛青梅竹馬。
按理來說世家的閨閣小姐,不該拖到這個年齡還沒議親。
怪只怪她運氣不好,三年前奴變起義引爆各地,江西總督趙光裕因養了一千奴隸兵,全家上下被那幫賤奴五馬分尸。
這樁滅門慘案傳到京中,她整個人都嚇傻了,驚懼交加吐了血,本就體弱的身子,更加弱不禁風。
是以老國公去襄陽老家養病時,國公夫人也將她一同帶去了。
家中遭此變故,趙明玉為父守孝三年,婚事自然就耽擱了。
她耽擱了,夏湛也跟著等了三年,這份心意昭然若揭。
只她在襄陽養病的這一年,夏湛終究還是耐不住思念與寂寞,收了我為通房。男人從來都是拎得清。
即便趙明玉如今回來了,他仍會宿在我這里。
那些勾欄做派,令君子不齒,但他沉迷。
他高貴的阿姊,冰清玉潔,大家閨秀,跟他一樣高高在上。
將來就算他們成了親,夏湛也定不會在她面前如此放浪。
我不一樣,我是揚州瘦馬,勾欄瓦舍的妓子。
這樣的身份,連孩子都不配生。我每次跟他云雨,清晨便有丫鬟端來避子湯。
其實他想多了,權貴之家最重子嗣血統,在我挑選為主家的瘦馬時,就被喂了絕育藥。
但他不知道,我是個啞巴,也不會說。
那一碗一碗的避子湯,從來都是乖巧、順從地喝到肚子里。
夏湛知道,我只想好好地活著,日子過得好一點。
我這樣的卑賤身份,唯有牢牢地抓住他,才有過得好一點的機會。
徽州城外,他望著那些流民慈悲的眼神,將柳樹下凍得奄奄一息的我掩在大氅下,讓我篤定他骨子里跟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樣。
我篤定的沒錯。
他一遍遍地喚我「玉姿」,歡好之后,破天荒地跟我說了一句話——
「放心,爺不會不要你。」
他眼睛太毒,一眼就看穿了趙明玉回來后,我的忐忑不安、惶恐可憐。
我抬頭看他,眼中噙滿了淚。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我如從前一樣,乖巧地貼著,眼瞼垂下。
一年了,我這般老實,處處討好他,只當是養了一條小貓小狗,也該是不忍心丟棄的吧。
夏湛宿在我房里的時候,從沒有半夜三更地起身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