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杏子姐商量著去醫院探望一下她爸爸,她爸爸剛做完手術沒多久,還不能動,躺在床上,但精神看著還好,看見我們來,連連招呼我們坐下。
“叔叔,你還好吧?”我們問他。
“還好,還好,有勞你們費心了,過來看我——”她爸爸回答道。
“好什麼好!”黃一沒好氣地懟道,“我每年都給他跟我媽兩千塊錢,讓他們去醫院仔仔細細,檢查檢查身體。他舍不得花這一千塊錢,每回都悄悄藏起來,跟我說檢查了,醫生說沒問題。也怪我大意了,沒讓他給我拍體檢報告。結果呢!腎上長了這麼個東西,萬幸是個良性腫瘤,萬一要不是良性的呢?”
黃一越說越來氣,眼圈也紅了:“你就為了省那一千塊錢,讓我多花了三十萬!也就是我手里有這筆錢,要是我一分錢沒有怎麼辦?”
她爸爸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低著頭一語不發,任憑黃一數落。
以前黃一為了兩百塊錢的提成,跟她男朋友吵架鬧到分手的地步,我還鄙視她掉到錢眼里了,跟男朋友都分的那麼清楚。現在聽她跟她爸說話,在金錢上都分得這麼清楚,不留一絲情面,才發現原來不只是男朋友,她連對親爹都這樣。
但她給自己攢的學費全都給她爸當醫藥費了,還欠了近十萬塊錢,短期內是不能去法國讀書了。
過了幾天,我去見客戶,正好到了晚上吃晚飯的時間,鄧皓學校附近的一家海鮮店做螃蟹特別好吃,我就約了客戶去那家店里吃螃蟹。
誰知道我竟然在店里看到了鄧皓跟一個姑娘一起吃飯。
兩個人看上去非常親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情侶。
黃一的爸爸在醫院里,黃一還在陪床,鄧皓怎麼沒有出現在醫院里,反倒跟另一個姑娘在這里親親熱熱的吃飯?難道他跟黃一分手了?
可是黃一并沒有跟我說過他們分手。
我拿不準到底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黃一,打算等周末再去醫院看看黃一的爸爸,順便再探探她的口氣。
黃一爸爸的氣色比上次好多了,黃一說再過一兩周就可以出院了。
我在病房里閑聊了一會兒,起身告辭,黃一送我出門。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憋了半天,才尷尬地說道:“叔叔這場病,把你去法國的學費都花光了。”
“錢花了可以再賺,也幸好只有三十萬,我咬咬牙,還能拿得出這筆錢。”
黃一走在我前面,聲音壓得低低的,“幾年前,我有個遠房叔叔得了肝癌,他的兩個孩子,還都在讀書,全都指望他賺錢,他這一倒下,家里就垮了。要是借錢給他治病,他的病未必治得好,還會欠下一屁股債。他咬了咬牙,出院回家,不治了。回家后,沒挺上三個月就死了,死的時候因為腹中積水,肚子大得跟懷孕了一樣,整個人卻都瘦脫相了。他臨死前,我還去看過他,那個慘狀,我倒現在都記得。”
黃一說著說著,聲音哽咽起來:“我看完那個叔叔,回家就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我媽得了重病,住進了ICU,一天醫藥費就得花六千多。我媽跟我說:’一一,咱不治了,我這個病是治不好了,我不想臨死前還拖垮你,讓你欠上幾十萬的債。
你就讓我早點死吧。’然后我媽就那樣去世了。我從夢中哭醒,雖然知道只是一個夢,但我還是哭了好久。”
我聽了她這番話,不知怎的,鼻子也隱隱發酸。
“你一直說我拜金、財迷,可是你知道為什麼這麼愛錢嗎?”
“因為錢能給我帶來安全感。”
“只要有了錢,不管是我得罪客戶被公司開除也好,爸爸得了腫瘤需要做手術也好,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有了錢,日子就不會那麼難。所以我才拼命賺錢,賺好多好多錢,錢越多,我就越有安全感。”
我也是在那天跟黃一聊起來才知道,她從小就過著貧窮的生活。黃一家里很窮,雖然說九年義務教育不用交學費,但書本費和材料費卻還需要學生掏錢。學校一開學,她就開始惴惴不安,擔心爸媽因為湊不齊書本費,不讓她去讀書。在他們那個小鎮上,學生輟學很常見。
從那時候起,她就明白了那個道理:只有錢才能帶來安全感。
于是她從高中畢業,就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兼職賺錢。
起初她做的兼職有超市促銷員、服裝店導購、奶茶店小妹等這種不需要什麼技能的工作,后來她去了酒店,眼界也逐漸開闊,意識到自己做這些兼職賺不到多少錢,開始琢磨著轉型。她把兼職賺到的錢投資在自己身上,給自己報各種培訓班,提升技能,結交人脈。
如果不是她爸爸突然生病,她會利用自己賺的這筆錢去法國,找一個酒莊繼續學習品酒。
雖然她的積蓄因為爸爸的手術花光了,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她堅信自己還能把錢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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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訴黃一,我在餐廳看到鄧皓的事,但不久后,她還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