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昊羽時不時將何苗召到房間,他聽人說這個蛇妖和自己師父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平日見她與大師兄莊昊天過從親密,便料想二人關系也不干凈。
這蛇妖長得美,他自然動了些歪心思。但何苗總是避他不及,令他暗恨不已。
這天夜里,莊昊羽喝了些酒,又將何苗召到房里。趁她擦藥酒時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何苗顯得比平時更加緊張。在木架上放了一壇新酒,泡著的蛇還活著,它垂死掙扎呻吟。何苗轉頭時不期然看見它的眼睛,在烈酒中變成了駭人的顏色。
正值此時,莊昊羽猛然握住她的手,她尖叫一聲,將手中藥酒用力砸在莊昊羽頭上。莊昊羽怒不可遏,立時就取了墻上桃木劍。
何苗知道闖了禍,這里是上陽宗,里面全是術士,而她是一個妖怪,她所有的同類都泡在這些藥酒里面。這天下之大,容得下江河湖海,這天下之小,容不下一只妖怪。
她化為蛇身,尾巴橫掃,瘋狂的將所有的藥酒全部砸碎,還活著的蛇妖都已經奄奄一息,卻仍舊拼命地往外逃去。莊昊羽大怒,執劍掐訣,一劍直刺入她七寸。何苗吃痛,猛然回頭,一尾巴絞住了他的咽喉。
何苗平生有兩大愿望,一個是天天吃乳田鼠,一個是去看昆侖丘。那一年,莊少衾為一個叫劉秀的人煉制金丹,他日以繼日地守在爐前,再沒有時間陪她去捉乳田鼠。但他很溫柔,他摸著她的頭,低聲道:“苗苗乖,今天自己去捉田鼠。少衾多多賺錢,到時候帶苗苗去昆侖。
”
何苗于是開始自己捕捉田鼠,她捕食本領高超,可惜沒有人表揚她,于是那游戲從此不再有趣。
現如今莊少衾早已是昆侖上下恭敬禮遇的上賓,可是他從來沒有帶何苗去過昆侖。那是個名門正派,他這樣顯赫尊榮的身份,帶妖怪前往是很不得體的
那時節是冬天,上陽宗積雪盈膝。
莊昊羽沒有死,但椎骨損傷嚴重,莊少衾第一次打她。那鞭子何苗認得,是長平之戰時候他煉制的法寶之一。天氣太冷,她在雪里滾了一滾,血在積雪中開出如火的花。嚴寒凍住了知覺,傷口都不再痛。眼前是一片茫然的白,她陷身其間,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水池里結了冰,她在山中游游停停,找了好久終于尋到一個樹洞。她縮小了身子盤進樹洞里,翻卷的鱗片散落在身邊。
晚間,莊少衾派人送了兔子過來。它圍著兔子轉了幾圈,張了張嘴,七寸之處劍傷很深,她滿嘴的血,不能吞咽。
何苗病了,莊少衾隨身法器的威力,不是她可以承受的。她盤在樹洞里一動不動,身體脫了水,喉嚨里干躁得起了殼。口腔里的傷口化了膿,她什麼也吃不下,只能往嘴里含一嘴的雪。
天氣越來越冷,樹洞里溫度太低,她的身體太虛弱,這個冬天只能冬眠了。她試了好多次,終于勉強吞了兩只兔子,在樹洞里盤成一圈。冬日的寒意滲進了夢里,又冷又長。
002
莊少衾修為已可上窺天道時,道門風雨飄搖。這些年道家流派四起,妖怪與修士的沖突越來越激烈,幾乎成了正道與奸邪的爭斗。
不少修士圈養的妖物都遭到大肆捕殺,紛紛反叛或者逃離。上陽宗將何苗這片后山也就看管得特別緊,生怕自己宗派養著妖怪的事傳出去。
終于有一天,妖怪和修士徹底對立。為了保住自己修為已不凡的妖寵,修士們定下規矩——殺死最多妖怪的妖寵最忠心護主,可以留下來繼續圈養。凡不肯殺妖或者殺妖最少的妖寵一律捕殺。
莊少衾過來時,何苗冬眠的樹洞已經被冰雪覆蓋,他嘆口氣,命弟子將何苗從樹洞里刨出來。何苗冷得像團冰塊。
他將何苗帶回房里,放在暖爐邊上,讓她慢慢蘇醒。
何苗睜開眼睛看見一屋子暖暖的火光,莊少衾一身淺色道服,倚在壁爐邊安靜看書。她突然想起那一年,華陀被曹操斬首,莊少衾從其夫人手上搶下數卷免遭火噬的醫書。那時候他就是這般坐在荒山古樹旁,一看就是數月。
當時他已是地仙之體,辟谷多年,不懼饑寒,不知病痛。何苗靜靜地趴在他身邊,天漸漸寒了,雪落下,她凍成了一團,最后只能冬眠。莊少衾發覺時也是這樣將她帶到了客棧,將壁爐燒得暖暖的,他用燒酒替她暖身,那目光心疼極了:“對不起苗苗,對不起……”
莊少衾知道她醒了,他擱下手中的書卷,神色沉緩:“明日去趟華鎣山。”
何苗點頭,沒有問做什麼,她很乖,八百多年來從沒問過莊少衾做什麼。
莊少衾似也想起什麼,輕嘆一聲,略略抬手,想摸摸她的頭。何苗猛然瑟縮了一下,避開了他。反應太突兀,雙方都有些怔忡,見他的手停在中途,何苗訕訕地將頭靠過去,高聳的蛇冠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