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幾乎是傾盡家中的一米一飯,也只僅僅裝滿了幾個豁了口的陶碗,頗為窘迫地搓了搓手,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道你們會來,家里也沒什麼東西招待你們。」
「好啦舅父,您別忙啦,快來坐。」我拉著舅父坐下,絮絮話著家常。
不多一會兒,寧奕從外面帶了油紙包的鹵肉、燒雞,還拎了壇酒來。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我看著簡陋得甚至無法遮風避雨的草屋,忍不住又把白天舅父不肯回答的問題問了一遍。
「舅父,是誰害得您如此境地?」
舅父依然是笑著搖搖頭,一副知足常樂的樣子。
「老了不中用了,機會自然要給年輕人。」
寧奕原本一直沉默著陪舅父喝酒,此時也出聲詢問,「舅父不過不惑之年,如今蜀中軍械官甚至比舅父還年長些。」
他眼神篤定,有讓人安心的寬慰。
「舅父不用多慮,就告訴我們實情吧。」
舅父手里的酒碗頓住了,苦笑了半天,才拍了拍大腿。
「也罷。」
「一切都是從那王歡掌管蜀中開始的。」
蜀中知府王歡,十年前接任知府,居然從未升遷調動,儼然成了蜀中的土皇帝。
蜀道艱難,他壟斷商路,左右交易,買賣官職,讓他的爪牙裙帶布滿了整個蜀中,媚上欺下,早已把蜀中蛀空。
甚至西疆入侵,他們不僅獅子大開口剝削難民,還給西疆大開方便之門。
我和寧奕越聽越心驚,兩個人的臉色都沉得能滴下水。
「奈何王歡勢力巨大,背后的靠山聽說是皇家。有幾個膽大的,逼急了想去揭發他,后來全都銷聲匿跡了。
」舅父怒不可遏,聲聲泣血,一下又一下拍著桌子。
「舅父怎麼不在家書里告訴母妃您被貶職之事?」我聽得心驚。
舅父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阿容夠難的了,還不知道這王歡在朝中牽扯有多深,我怎好連累阿容。」
「這般行跡,太惡劣了些。」舅父身上巨大的無力感籠罩著我,我給舅父重新斟上酒,「舅父放心,既知此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從舅父家告辭出來,我和寧奕住進了一家便捷通達的驛站。
臨走時,舅父堅持要把自己仔細收著的幾樣兵器送給我們。
「很多是你們外祖自己研究著做的小玩意兒,卸任的時候我想上交,上面說是破銅爛鐵不肯收,就拿給你們玩吧。」
他眼里滿是懷念,這個承受了太多苦難的男子,卻始終這樣忠厚地對待旁人眼里哪怕不值一提的東西。
「你別擔心,我聯系了舊部,他們會有人來安頓照顧舅父。」
大約是看出了我的消沉,寧奕溫聲安慰。
「寧奕,」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我停下腳步,眉頭卻怎麼也展不開,「我想早點回去。」
「太多人在受苦了,我們的力量太小了,我要回去,借把力。」
他看著我,眼睛如朗月波光,盈著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欣賞。
「好,我們明天就返程。」
24
夜里風聲大作,驛站老舊的窗欞敲著咔噠咔噠的聲響。
剛迷迷糊糊瞇著,突然被寧奕輕手輕腳地抱起來。
我暈暈乎乎跌進熟悉又溫暖的懷抱,下意識地往他頸窩里蹭。
「別鬧。」
他的唇貼著我的耳廓,輕聲細語,鬧得我一陣酥麻。
「有人來了。」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外面除了風聲蕭蕭,空無一人。
寧奕抱著我,輕點檐角躍出去,幾個騰挪,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對面的山崖青石后面。
站定了身形,我回身望去,猛地捂住了嘴。
小小的驛站下面烏泱泱埋伏了將近四五十號人,像黑暗中涌動的蛆蟲。
下一瞬,火光沖天,幾十支掛著油點著火的利箭,齊刷刷射進驛站的窗口。
整個驛站,便吞沒在了一片火海中。
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來,我竭力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
寧奕重新環上我的腰,穩穩當當把我扣在懷里。
「走,他們發現不對,很快就會追上來。」
事實上,如此明目張膽的擊殺,自然不會只有一部分,剛從隱蔽處跑出城,便看到城里密密麻麻列隊追出來圍剿我們的人。
我心下一沉。
「舅父怎麼辦?」
寧奕沉著地拉著我隱蔽身形,估摸了一下對方的人數和戰力,「他們的目標是我們,我們一刻不落網,他們就會留著舅父威脅我們。」
我立刻會意,不再多問,只全神貫注跟著他迂回藏匿,往深山里去。
蜀地群山高聳,地勢復雜,雖然我和寧奕對地形實在不熟悉,好在道路狹窄處多,挑著走,兩人是靈活極了,茫茫追兵速度卻實在是快不起來。
寧奕身法又好,好幾次幾個領頭的黑衣人揮著刀劍砍過來,寧奕托著我的腰,我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飛檐走壁,縱身輕點,便又換了落腳的山巖。
一時之間竟也沒讓對方占得上風。
如此拉鋸追擊了好幾個時辰,漫漫蜀道都彌漫著驚險的氣息。
天光破曉之時,身后最近的一個黑衣人突然爆發出一聲怪笑。
寧奕猛地停了腳步。
我抬頭一看,眼前原本暢行無阻的道路,堵滿了巨大的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