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下手腕上的銀鐲,放在寧奕的手心里。
寧奕仔細察看了一番,越看表情越鄭重。
「這鐲子里暗藏的機括,大多數是仿了唐門失傳已久的千機弩,威力巨大。銀針也是特制的,我盡力尋尋看,有無能工巧匠可以打造。」
他又里里外外看了遍,用心記清楚了形制,才把鐲子還給我。
「昨日我還很詫異何物在咫尺之內有如此威力,讓桑圖方寸大亂,原是此物,我記得容娘娘是蜀中人?」
我點點頭,「是,舅父原是蜀中軍械官。」
寧奕拉著我,目光落在院子西側,被落雪的松柏勾出輪廓的碧空,不無感嘆。
「幸而蜀中在立朝之初便已收復歸心,否則便是我和父親,遇上這些也是要頭痛的。」
第二日,按規矩得去宮里謝恩聽訓。
叩了禮敬了茶,父皇和皇后象征性叮嚀囑咐了幾句,不過一個多時辰,禮數便周全了。寧奕跟著禮部郎官去授職冊禮,我便留在這里等他,難得皇家聚得這樣齊,閑話起家常來也是格外熱鬧。
昨夜的動靜自然沒能瞞過誰,大家拽著我事無巨細問起昨日險境,聽到桑圖狗急跳墻和寧奕風雪追擊,眾人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真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九妹妹是有福氣的。」大皇子聽完全程,重重松了口氣,關切得緊,「咱們的妹夫實乃真英雄。」
「老鎮遠侯也真慘,家里六個兒子戰死兩個,好不容易出個天賦異稟能建功立業的,還被九妹妹拐來做駙馬,想想就人生灰暗啊。」
二皇子陰陽怪氣地感嘆,其樂融融的氛圍陡然急轉,眾人頗不認同地瞪著他,他卻毫不在意地攤攤手,轉眼挑釁地瞥了眼四皇兄。
「閉嘴,休得胡說。」大皇兄低聲怒斥。
四皇子眼神鋒利寒涼,毫不畏懼地迎著二皇子的目光,卻緘默不言。
一旁閑坐吃茶的父皇卻開了口,「老二說得也是,小九啊,既已成親,雖然是公主出身,也還是要恪守為人婦的本分,多多為寧家開枝散葉才是。」
我低頭沉默,沒有搭話。
聽了半天父皇關于皇家臉面的說教,又看了一出暗流涌動的口舌之爭,我膩歪得吃午膳時胃口都蔫蔫的。
用過午膳我可算尋了個由頭,跑到御花園里躲懶偷閑。
冬日肅殺,御花園里紅梅艷烈。
我順著一路賞花看雪,一早上的郁結之氣,慢慢輕盈,疏解開來。
謝貴妃所居的長春宮外,冬青墜著沉甸甸的紅果兒,玲瓏可愛,我湊過去輕輕捏了捏,再抬頭時,遠遠便看見了許久未見的謝陽。
那日清風樓酒香燈影中,謝陽令我陌生的冷肅和陰郁猶在眼前,此番再遇到,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想回避開。
可謝陽已然看到了我,依舊是沒心沒肺咋咋呼呼地沖過來。
「好啊小師父,你騙我!別想跑。」
他穿著件絳色的斗篷,跑起來像只活潑潑的醒獅。
我莫名地松了口氣。
「我怎的騙你了?」
「你說,寧將軍本該是將軍,可是現在呢!你把他變成駙馬了!你騙我!」謝陽氣鼓鼓的,頗為不贊同地撇撇嘴。
本是不用過腦子就能懟回去的話,我心里一沉,有些壓抑著的內疚悄無聲息地跳出來,連帶著反駁都變得心虛。
「我……」
不等我說完,身后一股大力把我往回一帶,我踉蹌著退后一步,撞到身后的人堅實寬闊的胸膛。
寧奕不知何時過來,用一種強橫的姿態把我圈在懷里,他身形高大挺拔,胳膊剛剛好圈住我的肩膀,聲音沉沉在我的發頂響起。
「寧某是何職務,不勞謝公子操心,說起來,還要感謝謝公子高義成全,寧某才能得償所愿。」
說罷,也不管謝陽在后面氣得哇哇跳腳,不由分說地攬著我快步走出了御花園。
「大爺的,姓寧的,要不是你截胡……」
他抬起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愣了愣,覺得他這樣幼稚的舉動,莫名有些可愛,仿佛恪守在我們之間的禮法身份都散去,終于露出孩童一樣真實的自己。
我抬眼看他,他下頜繃得緊緊的,眉頭微蹙,臉色有些陰沉。
「你生氣了?」我試探地問。
「沒有。」他微微瞇起眼睛,唇抿成一條線,倔強地沒有承認。
「還說沒有,氣得臉都紅了,是誰給你臉色看了?我去給寧公子出氣!」
他哪里還不知道我在揶揄他,瞪著眼睛看著我,猛地把我拉進懷里,緊緊箍住我。
灼熱的呼吸落在耳邊,他的聲音悶悶的。
「不許跟你的青梅竹馬說話。」
21
我撥開車窗厚厚的卷簾,偷眼看著旁邊并行著的,騎著高頭大馬的寧奕。
「別生氣啦,發小相見打個招呼也很正常,」我趴在窗沿上,小聲嘟囔著,「怎生這樣小氣嘛。」
他微揚著下巴,冷冷覷著我,「之前府上后墻的瓦,莫不是也是這廝弄的?」
我一愣,想了一會兒才從記憶里挖出這麼件事來,頓時氣焰消了一大截。
「那,我被禁足了,發小來探望一下,是不是也挺正常的。」
聲音越來越低,話越說越沒有底氣。
寧奕簡直被我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