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臉不服,「你又把爆竹芯兒裝嘴里了?」
七姐姐在一旁哭笑不得。
我在圈椅里坐下,微仰著頭,「我看你不是想娶,你是想光明正大不入仕不成器還不用挨揍。」
「欸你怎麼說話……」
謝陽眼睛又圓又大,義憤填膺地盯著我,正要和我雄辯幾句,七姐懟了他一杵子,他的聲調便拐了彎弱下來。
「……說得這麼對,我從小便把當駙馬當作我畢生的夙愿,如今看來只有小師父能成全我。」
我冷哼一聲,「八姐姐也未婚配呢。」
謝陽站起身,一只腳踩著石墩,活像一副斗雞下注的姿態。
「你與我定親,你便不用和親。」
我拿起茶杯虛晃了晃,「我不和親,便是八姐姐和親,你小心茹妃娘娘追殺你。」
八姐姐的母妃是出了名的出身尊貴,出了名的盛寵,出了名的脾氣火暴。
謝陽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脖子,不情不愿地坐下來。
「嫂嫂說你勤謹謙恭少是非,總受欺負,小爺我好心救你,看看你這樣,嫂嫂,你真是不了解你九妹妹。」
七姐姐被我們逗得樂不可支,眼神里卻滿是擔憂。
我坐在一地放棄掙扎的花瓣里,平靜地看著七姐姐。
「我知七姐心意,如今我不過等一個賭局的結果,若輸,我認命便是。」
看著謝府一行人吵吵嚷嚷地離開,我搖搖頭,卷起書冊,準備回房休息。
抬頭只見抄手游廊里,內侍步履張皇,跑得帽子都偏了,急急忙忙奔過來。
我心里猛地一沉。
內侍直奔我跑來,臨到花園門口還被絆了一跤,撲在地上,也顧不上疼,抬起頭看著我,眼睛都紅了。
「公主,公主不好了。」
他聲音凄厲,淚如雨下。
「寧將軍失蹤了。」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撞在身后的石燈上。
「公主!」蘭書連忙上前扶住我。
我借著蘭書的力氣,立住身形,手按住怦怦狂跳的心口,猛地吸了一口氣。
「情況如何,細細說來。」
血液往上沖,手腳都是軟的,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到石桌前坐下。
「回稟公主,寧將軍從羌南一路北上,深入陳羌腹地,連續奪回連江,平越兩座城池,在風鳴山脈和敵軍纏斗兩日,因追擊敵軍殘部,深入風鳴山,以后再也沒了消息。」
我慢慢坐直了身體。
抬頭,殘陽如血,這方方正正的屋檐圈出來的天空都被染得鮮紅。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
身旁蘭書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公主,寧將軍如果……敗了,公主怎麼辦?」
我看著幾只鳥,飛向如同被火灼燒著的云彩,輕輕吐出幾個字。
「不急,再等等。」
12
一日一封的戰報自這日起便斷了。
有關寧奕的消息,帶著整個皇城最后一絲僥幸和希望,一起石沉大海。
天陰沉沉的,庭院里灌滿蕭瑟的風,我心不在焉地在院子里轉悠,突然聽到后墻邊一聲脆響。
我循聲望去,頓時哭笑不得。
謝陽穿著身燦爛的紅,要多顯眼有多顯眼,氣喘吁吁費勁兮兮地扒拉著高高的院墻,活像被風掛到墻頭的紅燈籠。
我無語地盯著被他拽落在地上摔成幾瓣的瓦片,氣得想笑。
「這麼光明正大爬公主府院墻,還把自己掛墻上下不來的,你可是古往今來頭一人。要是寧奕在……」
我心里一沉,愣了愣,后半截話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
謝陽本來頂著一頭汗,笑得見牙不見眼,見我神色,有些小心地低聲問我。
「你已經聽說了吧,寧奕的事。」
我沉默地點點頭。
「小師父,現下都如此了,你嫁我吧,嫁我便百事無憂了。」謝陽往前挪了挪重心,好歹在墻頭保持住了身形平穩。
「你又開始胡說了,怎麼,不怕八姐姐的母妃揍你了?」
「陛下要是舍得讓八公主和親,這事兒一開始便輪不到你。」謝陽有些焦急,「你是不是傻?」
我一挑眉,這傻子難得說句有水平的話。
風更大了,圍墻邊的樹葉被吹得沙沙拉拉響,連帶著我聲音也淡去。
「既知道,便知再如何掙扎,也是徒勞。」
謝陽噎了一下,又不服輸地嚷嚷著,「我去求姑姑,姑姑說什麼陛下向來都是肯的。」
我輕嘆一聲,抬眼看著謝陽,「謝陽,謝謝你,但是不必了。」
「哎,你別不相信我,我現在去,肯定一求就成。」
風吹得有些冷了,我攏了攏袖子,轉身往回走,想了想還是背著身向著他擺了擺手。
大約是最后一次見到謝陽了吧。
「蘭書,一會兒送些跌打損傷的藥去給七姐姐,讓她替謝陽提前收著。」
果然,晚上就聽說,謝陽進宮求見,被謝貴妃狠狠揍了一頓,回府便關了禁閉。
筆尖頓了頓,我搖頭失笑。
心下想來,雖然從小吵吵嚷嚷,好歹難處面前,他肯這樣幫我,也算得上過命摯友了。
時限一日日臨近,我在四方庭院里看著滴漏,靜靜等著懸在后脖頸的大刀落下。
一抬抬嫁妝流水一般抬進府來,像是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多得我有點晃了眼。
我摸著柔順到有些膩人的錦緞,猶記得幼時曾向往過這些光亮華麗的衣衫,倒是鮮少能分到一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