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從旁側把我拉進了懷里。
寧奕衣袖上還沾著血腥氣,死死把我護在懷里,飛身閃避出去。
他的胳膊圈得我生疼,寬闊的肩膀擋住了眼前所有的刀光劍影。
我們閃到一邊,堪堪站穩身形,寧奕剛要松手放開我,便聽到箭矢沒入皮肉的聲響,他悶哼一聲,巨大的箭勢把他砸回到我懷里。
「寧奕!!!」
整個城樓都回蕩著我的悲鳴。
9
寧奕是撐到援軍到來才昏過去的。
手指粗的重箭,幾乎釘穿了他整個右肩。
都城異變,暴亂驟起,太醫個個忙得打轉,只給他拔了箭,包了傷口又開了藥,便再也顧不上他。
我肩頭裹著厚厚的紗布,守了他三天。
還沒等到他醒來,卻先等來了父皇。
父皇一向是不怎麼來我府上的,聽到通傳,我一怔,連忙帶著府上眾人迎到門口。
父皇似是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眉宇間都是疲憊滄桑,不耐煩地抬抬手讓我們免禮。
「如今都城不安寧,父皇愛民如子也要謹慎保重才是,怎的出宮來小九這里了?」
我看著父皇身后,沉著臉的母妃,心里咯噔一下。
「叛黨已清,朕看看都城民情,無妨。」父皇在上首坐下,長嘆一口氣,頭目森森,強支著精神,「小九傷勢如何?」
「小九無礙,勞父皇掛心。只是寧奕……」我急急開口。
他的傷有兩天沒太醫來看了,昨夜他還起了高燒。
父皇卻揮手打斷了我。
「小九,今日西疆使臣覲見。」父皇頓了頓,后面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小九,可愿為父皇分憂?」
正廳里靜得壓人。
母妃用帕子捂著嘴,卻忍不住溢出一聲壓抑的哭聲。
肩膀的隱痛傳來,密密麻麻的,冰涼卻灼燒的銳痛。
我看著目光深沉的父皇,仿佛被抽了魂一般絕望憔悴的母妃,突然有一股勁從空落落的胃里躥上來。
我突然笑了。
「小九身為公主,為國家安定,百姓和樂獻身,自是沒什麼不甘愿的。」
我跪直脊背,仰起脖頸,像一竿破土而出的修竹。
「只是敢問父皇,不過三日,使臣便到了皇宮,此事不蹊蹺嗎?不值得細究嗎?如果兒臣沒有猜錯,除了和親,城池、邊境線、金銀財寶,都是使臣的條件吧。」
我只覺得心口冷得像冰,胃里卻有一團火。
「若如此,便合理了,和親不過是挑釁,是錦上添花的物料。否則到底兒臣和臣姐有什麼魅力,能讓素未謀面的藩屬鄰國賭上國力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換一個和親呢?」
我直視著父皇的眼睛。
「父皇,送完小九,再送八姐姐嗎?送完八姐姐呢?父皇又要再送誰?從皇孫女送起嗎?」
「你!!!逆子!!!」父皇氣得臉色漲紅,抖著手指指著我,半天沒說出話來。
「小九!你怎麼回事!」母妃驚詫得瞪大了眼睛,連忙跪下,「小九定是受了驚嚇昏了頭了,陛下息怒。」
我如同跪在冰窖里,看著一臉戰戰兢兢的母妃,和因為暴怒拍著桌角的父皇,奇妙地第一次覺得自己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啼笑皆非的戲碼。
「你身為公主,受百姓敬仰,享天下奉養,該你承擔責任的時候,就要承擔!」父皇站起身,聲如洪鐘,巨大的威勢劈頭蓋臉壓下來。
奇異的是,我不覺得害怕了,我只覺得聲音單薄。
「若本朝和親的只有小九,小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是父皇,在小九有記憶的十幾年里,已經送出去四個公主了,往后呢?還有多少公主要送?」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我摔倒在一旁冰冷的地上,巨大的沖擊震得我耳朵里嗡嗡響,臉頰有一瞬間失去了知覺,火辣辣的疼痛才又翻上來。
我捂著臉,心里有什麼這麼多年小心維護著的東西驟然熄滅了。
「你,禁足公主府,好好反省,等使臣來接你吧。」
父皇一揮衣擺,負手大步走了出去。
我倒在地上,眼底干澀,流不出半滴眼淚。
我只覺得可笑。
「陛下請留步,卑職斗膽,有一事相求。」
我猛地抬起頭。
寧奕跪在回廊的中間,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披得很倉促,他神色憔悴,嘴唇發白,整個人像一張單薄的紙,在風里搖搖欲墜。
可是他跪得筆直,眼神堅定。
像我一樣。
「說。」父皇有些疲憊,脫力地擺了擺手。
「卑職愿領兵出征,擊退來犯之敵。解邊境之困,挫敵國銳氣,守百姓安寧。」
「不勝不歸,不死不休。」
寧奕俯身跪拜下去,「只求陛下允準,放過無辜的公主們。」
「小慈誤人,婦人之仁。」父皇有些站不住了,喘了口粗氣,頗為不認同,「百姓安居樂業,不宜再起戰事。犧牲朕的女兒,能換天下安定,朕也只能狠心。」
「可是陛下,靠這樣割地賠款和親,委曲求全換來的安定又能維持幾日?百姓想要的是長治久安,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寧奕抬起頭,肩上的衣服已經滲出了血跡,他臉色蒼白,眼里的光卻耀眼。
「卑職冒犯,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剛九公主說,和親是一種挑釁,卑職看來,這是一種羞辱,羞辱的就是如卑職這般,躲在女子背后茍且偷生的無能的兒郎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