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便要收這夜香。
夜香雖臭,卻可肥田。
華京城外,別的不多,農田最多。
為何說它一本萬利,人多則糞多,糞多則肥多,肥多則田沃,田沃則谷多。
干這活計,除去勤快,只需要一身蠻力,恰巧這兩樣我都有。
打定主意后,我花大價錢買了兩個大桶,當夜就開始進城收夜香。
家家戶戶門前都有恭桶,我順著城西的巷子走,收一桶倒一桶。
臭是真的臭,臟也是真的臟。
像夏季里發酸的飯食,又像……反正比以前聞到過的馬夫的腳臭多了。
裝滿所有木桶后,我背起車把上的粗麻繩,吃力地拉起和身子齊肩的板車。
在一陣令人牙酸的輪轂摩擦聲中,晃晃悠悠地拉著板車回村。
早上天不亮我又將停在院子外的木桶送去鄰鄉賣了。
地久耕則耗,土地貧瘠,草木就不能生長。
鄉間農田全靠人糞去栽培。又因離城遠,沒有水路通得糞船,莊稼漢只好在遠近鄉間田埂路上,拾些殘糞。
這糞倒比金子還值錢。
辛苦一夜,一車賣了一貫錢。
我捏著這一貫錢又喜又憂,憂的是只怕夫人的贖金還沒賺到,這來回跑個幾趟就能把我累死。
若要壯大這買賣,我得雇些人手才是。
鄉下離城太遠,還需得想法子收集保存,然后再是快馬加鞭送至田間。
一身疲憊剛進家,少爺居然沒睡,還朝我發了好大一通火。
「你知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你個女子走夜路不怕遇到壞人嗎?」
「你知道有人牙子專拐賣你這個年紀的女子嗎?」
一連串問題襲來,我被問懵了。
除了阿娘和夫人從沒其他人關心過我,我也不習慣對他人交代行蹤。
再者,之前他也沒關心過我去哪,怎麼突然就發好大一出火?
「你是不是又拉褲子里了?」
「你!」
我走上前想掀開他被子,突然想起還沒凈手,又急匆匆跑到院中打水凈手。
少爺原本冷著臉,突然湊近我聞了聞,「你身上怎麼有股味兒?」
于是我興致勃勃地同他分享我的收夜香大業。
他從冷臉到震驚,最后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我。
「倒這夜香以后你會遭人非議,會很難嫁人。」
我邊收拾桌子邊點頭,誰要嫁人,銀子不好賺嗎?
「你只是傅府的丫鬟,就算不做這些,不管我,自行離去也沒人會說你半句不是。」
謝小寶抿了抿唇,語氣艱澀,說得緩慢。
「別人說不說我與我何干?我做我想做之事,為我喜歡之人。有何不對?」
夫人是我在這個世間最喜歡的人。
為她做事我心甘情愿。
別說是倒夜香,就是吃夜香我也……當我沒說。
許久不見他回應,我停下手中的活向他看去。
他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什麼,耳朵脖子竟全紅了。
我慌忙去摸他額頭,上次就診后明明一直很穩定,可別又燒起來了。
他揮手擋開我,不自在地以手掩嘴輕咳了一聲。
半晌后才問我:「你看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我點了點頭,悶熱,烏云密布,是雨象。
「陪我去個地方吧。」
12
「少爺,你來太傅府做什麼?」
他沒解釋,只是讓我背他下車,然后把他扶到太傅府正大門,咚的一聲,他當街跪下了。
我差點沒忍住罵出聲,他這膝蓋好不容易快好了,這番折騰又是為何?
「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來接我。」
他吃力地挺直腰背,面容堅毅,直視前方。
我沒走,只把板車拉遠了些,站在街對面望著他。
街上人來人往,路人偶爾會投去一眼好奇的目光。
不一會,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街上的行人商販紛紛以手遮頭跑去避雨,只有謝小寶這家伙還跪在雨中。
太傅府的大門巋然不動,連個探頭出來詢問的門房都沒有。
雨越下越大,隱隱響起悶雷聲。
謝小寶跪地的四周汪起了一小灘水,水中飄著若隱若現的血絲。
很明顯,他越撐越費勁。他的膝蓋明顯沒法跪那麼久。
我忍住了去拉他走的沖動。
他這麼做應該是有深意的吧?
我想。
也許和夫人有關。
天色漸漸昏暗,雨忽大忽小,一直沒停。
幾個時辰過去,謝小寶卻已無法完全跪住,雙手支撐在膝蓋前,只剩下頭和脖頸倔強地挺直著。
他跪了一夜,我在遠處站著望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傅府大門開了,一個小廝探出腦袋來,「公子,太傅有請。」
我甩了甩站麻的腿沖過去。
謝小寶看到我伸出的手,神情有些恍惚,「你怎麼還在?」
一張口聲音沙啞無比。
我蹲在他身前,偏過頭朝他咧了咧嘴,「少爺都在這,丫鬟能去哪。」
那日我在門房一直等到深夜,再見到他出來時。
他眼里的光似乎亮了些。
13
我的夜香大業剛開始就遇上了麻煩。
我盤算著到時以五十文錢收一桶,收個幾日匯聚多些再統一運到鄉中各地賣。
只是這如何存放是個麻煩,久放恐會影響其效用。
一日我蹲在院前從板車上卸下夜香桶,王伯挑著扁擔路過,隨口說了句,「丫頭,生糞太多,會傷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