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手?!
我環視四周。
茅草木板潦草搭一起的草屋,光穿過稻草間隙在泥地上留下斑駁。
要是下雨,屋內屋外應是沒啥區別。
他是對我們的處境有什麼誤解?
是什麼給他錯覺認為這里有盆有手帕可以給他凈手?
可他是少爺,我是丫鬟。我認命,找了一圈,最后只得將濕了水的衣袖遞到他眼前。
他的眉皺成深深的川字,猶豫、糾結半晌,在我手酸準備放下時,他又一把扯了過去。
仔仔細細,里里外外擦拭他那纖纖玉手。
可不就是纖纖玉手,金貴的咧。
一個沒忍住,我將腹誹脫口而出:「張春姐人干干凈凈,你這麼嫌棄做什麼?」
人美心善張寡婦,不僅辛苦照看他,還給他逗樂為他看手相。
他這副嫌棄的樣子要是被村里稀罕張寡婦的叔伯們看到,指不定這傷要養到什麼時候。
許是看手相時扯了胸骨,少爺齜牙咧嘴躺下,閉著眼喘了好幾口粗氣,便又如死尸一般。
怪我多嘴。
當夜,還真下起了暴雨。
屋里屋外確實沒區別。
我扯了幾片大扇芭蕉葉給少爺遮雨,唯恐他又凍到燒起來。
窮人實在不敢生病。
不知何時雨停了,我竟舉著芭蕉葉就睡著了。
醒來時一睜眼我甩開芭蕉葉,伸手就去摸少爺身上的衣服。
微潮,無甚大礙。
少爺斜倚著床榻,不知醒了多久,正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我。
「你只是丫鬟,不欠傅家什麼,自行回家便是,不必做到……這個份上。」
我擦了擦嘴角,無所謂地擺擺手。
「為所愛之人,我心甘情愿。」
這世間我最愛之人,除了阿娘便是夫人。
夫人待我如親妹,給我銀子,教我做人。
更是她,讓我知曉這世間女子除了給男人當牛做馬,還可以為自己而活。
相比之下,我為她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話音剛落,屋內便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只見少爺單手壓胸,咳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我連忙上前替他順氣,他卻好似見到什麼洪水猛獸,邊咳邊向后墻靠。
我尷尬地收回手。
他這反應弄得我像是在調戲黃花大閨女似的。
不過,看他面紅耳赤的,約莫是快好了。
等他好了,我便可以甩手走人,專心搞銀子賺贖金。
9
自從被張寡婦摸了手,少爺就明令禁止張寡婦踏入屋中。
可這小破門根本攔不住人,于是他命令我帶上他一同去擺攤。
想了想出去透透氣可能對他恢復有利,我便將他背上了板車。
擺攤能賺幾個錢,可能連飽飯都不夠。
可城里所有店家都不用我,眼下也沒了更好的法子。
總得先活下去。
我讓少爺去借錢,他面上有些掛不住,半晌才悻悻地說沒人愿意借給他。
傅家垮了之后,往日那些豬朋狗友對他都避之不及。
沒人愿意雪中送炭。
要我說,夫人說他貓嫌狗厭不無道理,做人太差勁連個借錢之人都找不到。
不過帶他擺攤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
至少無論我賣什麼,攤前總是排著大長隊,上至六十阿婆,下至七歲女童。
很多嬸娘就算不買也來湊個熱鬧,這買賣的人氣算是旺起來了。
我后知后覺才發現,她們都是沖著少爺來的。
這不是活招牌嗎?!
于是我負責干活。
少爺負責吆喝,賣笑。
一開始他死活不愿,可我用夫人壓了他,開了一次口后,臉皮漸漸也厚了起來。
別看我們流民村清貧,可村里能人多,大多叔伯嬸娘因戰亂流亡到此地前都是靠手藝營生。
尤其是幾位嬸娘能把乏味的吃食做出花來。
有了錢我便向她們買做好的吃食去坊市兜售。
早市賣大娘做的包子饅頭七寶素粥,午市賣張寡婦做的素面素餃,晚市賣幾個嬸娘做的頭花小鞋。
「江桃桃,你再往我頭上插這玩意兒試試!」
謝小寶拽下頭上的小花就想扔。
我一個眼刀殺過去,「你扔了試試,這都是救夫人的錢。」
果然,一提到夫人他就歇火了。
最后只得認命,耷拉著腦袋讓我往他頭上插小花。
別說,插他頭上還怪好看,難怪村里嬸娘都說他長得好,夫人的親弟,自是承的她的好樣貌。
那一晚,頭花被瘋搶,后來我要得多,全村嬸娘都放下手中農活幫我做頭花。
可有人終是見不得我們好。
10
我問了少爺這仇家和他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沉默了,惹的人太多,他自己都不知道被誰尋了仇。
若他不是夫人的親弟,我真想撂攤子走人。
我們賣到哪,那些地痞追到哪。
整個寧洲的大街小巷都被我推著板車跑了個遍。
有的女客是真執著,通常賣著賣著,仇家來了,我抬起板車就跑,這些女客也拔腿就跟。
七拐八拐拐到巷子中,回頭一看,地痞甩丟了,女客卻還能笑吟吟地問這個多少錢,那個再怎麼賣。
要說這少爺也不是一無是處,他雖腿不能行,但手上功夫有兩把刷子。
他讓我給他撿了一筐小石子,斜倚在板車上,就這麼輕描淡寫一揮手,打得那幾個地痞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