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驚怔,張著嘴卻一個字都無法反駁。
演得差不多了。
我眼里含著晶瑩淚珠,柔情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掉過頭。
他忙忙拉住我。
「蓮兒,是我不好,你說要怎麼辦,你才肯原諒我呢?」
我扭過身子,不看他。
「是我瞎了眼,看錯人了。」
他伏低做小:「蓮兒,我保證不再跟安嬪她……」
男人得不到時,自然百般低姿態,作揖告饒。
「我不信你。她就住在鳳儀殿,近水樓臺先得月。」
「我讓她搬走。」
我扭頭睨他:「你哪有這種本事?」
男人最怕被女人說自己不行了。
「蓮兒,你就瞧著吧。你不放心,我讓她搬到你那處去,你看著,就不必再疑心我同她了。」
男人要哄你時,當真是甜湯迷魂藥,齊齊灌上來啊。
我繼續抹眼淚。
「我知道你要去同你母后商量的,只是你母后百般防我,若是你說出我來,恐怕……恐怕我們也沒那緣分了。罷了,我們之間不必再提了。這小相你還了我吧。」
說著,我就要去搶他手里的小相。
他躲了去,握住我的手。
「蓮兒,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說動母后,叫安嬪那小賤人滾出鳳儀宮去。我們的事,我也暫且瞞著母后,不叫你煩心。」
瞧,令他快活的安嬪,現在就成了討好新人的小賤人了。
「那蓮兒,今晚還是子時,老地方嗎?」
我用絲帕遮住冷笑:「急什麼,事情辦成了你再來尋我吧。」
摘星閣可不行啊,皇后在那兒可有很多眼線啊,不適合干壞事啊……
倒是冷宮不錯。且等著吧。色令智昏的錦王殿下。愛子心切的皇后娘娘。
蓮夭為你們預備了一份豐厚大禮。
31
最近流行刺花繡,寵妃當然要趕時興。
綠萼館。
流蘇簾帳半卷,蒙蒙香霧繚繞。
一位女畫師在替我在肩上描模子,柔軟的羽筆拂過肌膚,起承轉合,密集的酥癢惹得眼皮子有些發沉。
「這紅荷模子需要些功夫。娘娘若是倦了,不如睡一陣……」
昨夜沒睡好,野貓鬧了一整宿。
我低應了聲。
「娘娘若是怕光擾了您,不如用這輕紗遮住眼。」
遮住了光,伏在枕上,陷入黑暗中,睡意很快襲來。
昏睡中,隱約覺得羽筆的力度似乎沉了些。
大約是上色了。
那點酥癢漸變了味,說不上來的感覺,肩上忽然拂過一道微涼。
渾渾噩噩的意識中,驟然閃過一道明光。
不是羽筆的輕蘸,是誰的指尖不小心劃過。
來人的氣息帶點書墨味,有點熟悉,在哪兒聞過。
我迅速翻過身,扯下遮在眼上的輕紗,突如其來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發疼。
在那稀薄的光里,男人的輪廓漸漸呈現。
我倒吸一口氣:「張延。」
他手上的羽筆應聲而落,望見我,驚訝低呼:「溫姑娘。」
心中強烈的不安涌起來。
他不知我的新身份,不知被什麼人引到這綠萼畫館來。
「張延,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的目光掠過我肩上,忽然面色微變,轉過身去解釋。
前幾日,他被臨時借調來綠萼畫館,修復一幅古畫。
方才,是一位同他相熟的女畫師,請托他這有名的丹青手替自己一位姐妹描花模子。宮女是沒資格請宮廷畫師刺花繡的,可是張延因著女畫師言辭懇切,抹不開臉,便答應了。
在民間,刺花繡的男畫師同婦科男大夫一樣常見。
可在宮中,若是宮妃叫男畫師刺花繡,那就是「穢亂宮闈」
。
流蘇帳不知幾時垂落,上墜著的水晶玻璃不知慌亂叮咚叮咚地響,流光在古樸朱閣中似水潺潺,四周朱墻高懸的畫中美人翹著纖纖蘭指,斜著媚眼,盈盈笑人……
沉香家昨夜突逢大火,今晨告假返家,并未陪我同來。
步步為營啊。
綠萼畫館早已為我精心張開了密網。
我給皇后娘娘預備好的大禮還沒獻上呢,她就先發制人了啊。
只能自救。
我寒著臉拔下簪子,拆散發髻,站起來,將肩上的紅紗愈往下扯,持簪逼近張延。
解決危機唯一的辦法是刺傷張延,大聲呼救,咬定是他誤闖冒犯了我。
想站到高處必然踩著累累白骨。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善人。
張延后退幾步,腳下有些踉蹌,望著我,面色漸漲紅,往日清朗的眼眸此時閃爍不安。
他喃喃地,茫然地喚我:「溫姑娘……」
我已經站到他面前。
「張御史,我現在是蓮妃。你誤闖了此處,冒犯了皇帝的女人,現在只有死路一條。」
他的臉色剎那慘敗下去,似刷過厚重白色泥漿,蒙上一層窒息。
失措中,他將染了顏料的手背蹭到袍服上,可他很快慌亂緊張地伸手去擦那身紅袍上的顏料……那身緋色官服,他多麼愛惜。
初次見他,他與一群丐兒爭一個餿饅頭,青州第一才子,寒窗苦讀十年,卻因政治腐敗,名落孫山……我是看著他一步步從布衣到綠袍,再到如今的緋袍的。
假以時日,這身緋袍還會晉為紫袍。
倘若不是卷入今日的宮廷內斗……
張延何辜。
「噠。噠。噠。」
忽然,階梯上響起一陣叫人恐懼的腳步聲。
一步步朝上,一步步逼近。
「張延,不是你一個人死,就是我們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