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野,你父皇喊你呢……」
他終于抬起惺忪醉眼來,手虛扶著額,朝皇帝這邊望來,聲音低迷:「父皇,叫兒臣嗎?」
他的目光一晃,落在皇帝鄰座的我臉上,失了神。
「混賬。」老皇帝將手中琉璃杯砸向他。
他沒有躲避,碎片飛濺,他臉上浮起一痕血珠子。
他神色無瀾仍望著我,仔細辨認、確認。
我唇邊凝起笑,與他遙遙對望。
「陛下,這位就是戰功顯赫的太子殿下嗎?」
老皇帝面色稍霽。
「阿野,還沒見過蓮妃吧,你該喚她一聲母妃。」
他很平靜,只是聽見最后這一聲「母妃」時,漸漸撩起一邊唇角來,微微笑起來。
那點笑意似乎鄙夷又似乎嘲諷,大約是笑話我毫無底線吧。
可誰笑得了誰呢,他又有什麼資格笑話我。
明明笑著,可他眼底的水澤冷郁森然。
「哦,原來是母妃。兒臣失禮了。」
他注視著我,唇角的笑痕詭魅得愈發深幽,臉上那浮血痕,襯著那張蒼白雪冷的臉,也異常妖冶。
27
散席,行至半途,忽然就潑落一程秋雨。
沉香與我避到石洞里去,雨勢愈發大,涼意滲入肌骨。
燈火凄迷中,有兩道黑影,傘也不打,提昏黃的燈裹挾寒風冷雨轉入這石洞來。
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借著微弱的光看清楚,向我逼近的人,是行野。
「殿……」話未出口,被按到石壁上,他發酒瘋吻上來。
不知誰熄了火,漆黑一片。
只看得見眼前耍酒瘋這人那雙黑亮得可怕的眸。
沉香想上來阻止,周辰制止了她。
「沉香姑娘,不想出事的話,同我到外面守著吧。」若是被撞破,后果不堪設想。
「沉香,出去守著。
」
人都走了,石壁上的峭石磨得脊背發疼。
「殿下,瘋了嗎?」我咬了他,用力推開他。
他停頓片刻,微微松開我,偏著頭盯著我,眼眸閃著浮動光澤,一邊沉默地擦唇上的血。
我以為他是清醒了些,誰知道下一刻,他就將指腹上的血盡數抹到我臉上來。
「我的良娣成了母妃,你說我該不該瘋?」他陰惻惻笑著,眸光清亮。
我盯著他,也笑。
「殿下怕是弄錯了。你的良娣叫溫藍玉,她就在你的東宮里啊……不信你問溫崇山,那位是不是他的親女兒,如假包換的溫藍玉。」
他眸色晦暗不明,低下聲去:「騙我。」
「我幾時騙你?」我與他對視。
「永安寺,你明明留我的。」他垂下眼,遮住眼底水澤。
「呵……那種時候的話,殿下也當真?」
沉默,他幽幽嘆了聲:「當真了。」
隨著這一聲幽嘆,他忽然張開手掌緩緩撫上我的頸來,粗糲的指腹停留在血脈跳動的地方。他皺著眉似乎在琢磨……如何掐滅那點生命。
冷颼颼的雨絲又借風呼呼飄進來。
被掌控的頸項浮起一陣戰栗。
「殿下,是你先騙我,我只是禮尚往來,不至于要殺我吧?」我不想死得這麼早。
他輕笑了聲,石洞回蕩著那點淡漠的笑聲。
一片暗幽幽,仿佛有猙獰的邪魂在暗處窺視。
「夭夭,你究竟是誰啊?」
「殿下,第一次見面我就告訴過你,我是蓮夭啊……
你看,初次見面我就如實相告了。
他略忖片刻,又笑了笑。
停留在我頸上的大手緩緩上移,漸漸撫過我的下頜,臉頰……
像在反反復復地確認什麼。
行徑詭異。
「起碼活著,算了。」他古怪地冒出這麼一句。
所以,他方才是在確認?我是人是鬼?
我氣色很差嗎?那麼像鬼嗎?
我幽聲道:「殿下……我怎麼可能會死呢?禍害遺千年,你放心。」
「嗯……那就繼續禍禍吧。」他嗓音略啞。
?不追究了?
他輕輕撩起我袖子,深望了我一眼,拉著我的手腕……
這麼溫和?
「嘶……」溫情脈脈突然被撕毀,右胳膊驟然升起一陣銳痛,他咬了我,疼……「唔……」一雙大手捂住我的嘴。我怒視著他,他緩緩綻出一個笑容,雪白牙齒透著森冷,那點小梨渦幽幽蕩著:「夭夭,小點聲,外面有人。」
第二天見到他,這個人像換了個人,不再是那副頹唐樣,又恢復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了,聽說找到細作了,取消禁城令了,他還恭順謙和地向我道歉,說他昨夜失態了。
哦,白晝之下又像個人了。
28
夜游賞曇花時,野叢傳出一陣野貓似的哭聲。
我向沉香使了個眼色,一齊走過去,哭聲漸止。
突然,一道小黑影從花叢中竄出來。
沉香很快逮住他,提溜到我跟前。
「壞蛋,大壞蛋,放開我……大人欺負小孩子,不害臊……」
一個約四五歲的男娃娃,一張小臉蒼白,黑壓壓的眉眼森郁郁的,同行野模子幾分相似,臟兮兮的,大約是哪個不受寵的皇子。
他拿那雙烏黑的眼睛盯住我,充滿戒備。
像極了行野。只是這雙孩子的眼還干凈,純澈。
抱歉,因為他長得像行野,大的我欺負不了,小的……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臉頰:「就欺負小孩怎麼了?沉香,把他丟了。」
那小鬼一聽,小嘴一癟,立即哇哇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奶聲奶氣地兇。
「你敢……嗚嗚……我是,嗝……七皇子。
」
嘖,又奶又兇。越兇,眉毛越擰巴,越像。
聽誰說過,七皇子和太子殿下小時候長得最像了。
行野小時候長這樣?仿佛隔著時空窺探他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