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到白天,他的燒就退了。
他和我一起去放羊。
藍天上飄著白云,羊兒在綠地上吃草。
我們在曠野上席地而坐,我嘴里哼著亂七八糟的歌。
他摘了幾根狗尾巴草,毛毛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靈活翻轉,便成了兩個鐲子。
「來,伸手。」
他給我戴到手腕上,我高興地不得了,跟他說起我的小娘嫁妝里有對銀鐲子,伙房大娘看上了那對銀鐲子,故意一連幾天給我們餿飯吃。
說到傷心處,他會輕輕拍我的背。
「歸晚,」他念著我的名字,「你姓什麼?」
「就當姓虞吧。」
他開玩笑道:「京城有位虞丞相,你要是能跟他沾個親,說不定……啊!你踢我干嘛?」
我掐著腰兇他:「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什麼活都不會干,我看你才像大戶人家出來的。」
「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小人!」
「你才跟虞丞相沾親,你全家都跟虞家沾親!」
「……」
我罰他劈柴火、去羊圈里除糞,干不完活不準吃飯。
他身子羸弱,干這麼點活就累得叫苦不迭。
氣得我又兇了他一頓。
他誠懇地認了錯,我才勉強原諒了他。
7
我這輩子注定要在山野孤獨終老。
可他遲早會離開這里,或早或晚,這一點我早就知道。
那日我在山中采了些果子,回去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林子里躺著橫七豎八的尸體。
他臉色冷峻,提著刀一身是血地向我走來,看上去已經殺紅了眼。
跟平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刀上折射的光攜帶出肅殺氣息。
我嚇得腿軟,一邊擺手一邊后退。
「別別別,你要干嘛,別亂來啊!」
「我以后不兇你了,再也不跟你睡了……」
腳下不小心踩到尸體,我一個踉蹌。
腰間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男子俯下身來,眸色幽深,語氣沉沉。
「為什麼不跟我睡了?」
我哆嗦著唇,準備說幾句軟話,希望他看在我救過他的面子上,饒我小命。
他白皙的臉上沾著血,是剛才殺人時濺上的。
馬蹄聲逼近,一群穿著甲胄的人翻身下馬,齊刷刷地跪下:「屬下來遲,請主子降罪!」
這個被我欺負了半個月的人,果然來頭不小。
他沒理那些人,一把抄起我的膝蓋,將我抱到屋里。
他剛才殺人殺累了,說話的氣息都有些重。
「我得走了。」
「我知道。」
「等我。」
「等你啥啊,你還回來啊?就這破地方……」
「……」
他撇過頭去,不敢正視我的眼睛,低聲道:
「那個,你以后不要隨便跟別的男人睡覺,聽見沒?」
「我沒有隨便跟人睡!」我氣得噌的一下站起來,理直氣壯道,「我就跟你一個人睡過,這麼多天連個寶寶都沒懷上,你是不是……」
他急忙站起來捂住我的嘴,拘謹地望了望窗外,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別說了……」
「唔唔嗯。」
……
他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沒了聲響,變得更加空空蕩蕩了。
羊圈里的小羊羔「咩咩」地叫著,趴在母羊肚子上吃奶。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娘。
苦點、累點,都沒關系,但是沒有人愛你,沒有人陪你,心中牽掛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那真的難過。
好羨慕這一窩子羊啊,他們一家三口,真好。
不像我,沒有家。
——兩個月后,我就被抓回了家里。
8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父親看到我后,捋著胡子親切地笑著:「歸晚啊,別這麼拘謹,回來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
」
夫人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噓寒問暖了一通:
「棲月是你姐姐,將來你要多向著她,畢竟是一家人。」
府上的人對我的臉色也好了不少,開始喚我為「二小姐」。
我本想住回西北角的院子,但那里的荒草長得比屋子還高。
父親讓人收拾了香蘭苑,時隔多年我竟又住了進去。
直到虞棲月找過來,我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她穿著丁香色百蝶穿花羅衫,發髻上簪著漂亮的玲瓏珠翠,行走間衣帶飄飄,步搖發出好聽的聲響。
「喲,穿上好衣裳也不像個小姐,庶女就是庶女,生來下賤。」
她見到我就開始冷嘲熱諷。
「你可千萬別覺得嫁給三皇子就能一步登天了。」
「爹爹是丞相,我即將被冊封太子妃,你沾了我的光,最多勉強給三皇子當個側妃罷了。」
她還在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我終于明白了父親為什麼突然把我找回來。
當今皇上在朝上隨口說了句,虞丞相府上的兩位千金,一個許給太子,一個許給三皇子。
所謂天子一諾,正式的圣旨雖然還沒下來,但這事卻是板上釘釘了。
虞棲月是嫡女,定然是要做太子正妃的。
我一介庶女能夠嫁給三皇子,即便只是封為側妃,也已是高攀。
「想好事呢?這麼出神!」
虞棲月捏著手絹猛戳我的腦袋:
「別怪我沒提醒你,三皇子是雙腿有疾,你下輩子就給他推輪椅吧!」
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紅著臉捂嘴笑:
「雙腿不能動彈,那種事上怕是要辛苦妹妹了……」
「啥事啊?」我茫然地問。
她神色怪異地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輕笑兩聲,就是不回答我。
「我還聽說,三皇子相貌丑陋,這里還生了一顆大痦子呢,哈哈哈!」